北方的一條鄉(xiāng)間小路上,一輛牛車晃晃悠悠地行走,車上堆著大大小小的包袱,仿佛搬家一般,車上坐著兩個人,一老一少,看似是對爺孫女。
老者大概八九十歲的樣子,雖然有些駝背,但臉色健康,此刻他愜意地躺在牛車的包袱上,一個人喝著小酒,駕車的是他的孫女,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看樣子青春萌蘗,舉止投足都有種生氣十足的樣子。
“咳咳咳”老者輕聲咳嗽,也不知是生病了,還是被嗆到了。
“這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事情發(fā)生,可是三天了什么都沒有“老者想了想,又搖搖頭:”難道應(yīng)驗的不是在我身上,而是別人?”
“好酒不過家釀,好香好香!”他雖然覺得最近可能發(fā)生什么事情,卻也不擔(dān)心,依舊在云淡風(fēng)輕的喝酒,似乎酒中有的不是迷醉,而是萬物終極的答案。
打破他思緒的是一聲嬌蠻的清喝:“快別喝了,都病了還喝這么多酒”
聲音很好聽,不過老者明顯心情低落了不止一個檔次,一個豆蔻年華的少女收拾碗筷。
駝背老者得意道:”爺爺我也為自己算過一命,我可是長命百歲的主,絕對不會吃牛肉撐死的,也不是喝酒把肚子喝破了“
“還說,我是說家里沒錢讓你喝酒了!”看樣子是孫女的小女孩很是生氣,把爺爺酒碗奪了過來,把碗中的酒水又倒回了酒甕里。
“不給喝就不喝,誰稀罕!”說起這話,老者自己都不信。
“嗯?”駝背老人感到自己的屁股底下有異動,似乎發(fā)生了什么,悠哉悠哉地挪開屁股,把一直墊在屁股底下的木箱拿出來,放到腿上。
打開箱子的瞬間,老者眼睛緊緊盯著箱子里的一處,那里有一個精致的白玉人偶,似乎是個男娃娃的造型,只有巴掌大小,卻有種說不出的神韻,仿佛有生命一般。
此刻那個巴掌大小的白玉人偶情況很糟,它的頭部有一個拇指長的裂紋,從額頭蔓延至胸口,他走近。
“壞了嗎?”孫女問:“能修好嗎?”
老者搖搖頭,看著破碎的白玉人偶,一個七八歲的少年的身影映在了他的腦海里,那個少年他已經(jīng)不記得具體模樣了,那少年只是他卜算生涯中一個客人,卻讓他印象深刻,能給他留下難解的題目的人不多,命格可以改變嗎?
在駝背身影的輪盤里,命格總是上天的旨意,不容置疑,他的宗門就與這玄奧的命格有關(guān),千百年來,他的宗門里也有不少前輩能一眼看破人的命格前途生死未來,甚至能做到為人“逆天改命”,只可惜老者還做不到那個地步。
“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箱子里不是還有許多嘛!”見到爺爺有些失落,女孩安慰道。
“他死了”
“你又神神叨叨了,先說好了,誰死了,我可不管,可沒錢咱們爺倆個就要餓死街頭了”
老者從牛車上起身,大開大闔地舒展四肢,他這里依舊無風(fēng)無浪,然而不知名的地方卻風(fēng)起云涌,那個地方就是三絕山。
“別急,下一個城市快到了,北邙神算大駕光臨,他們不是得乖乖把銀子拿來給老子花?”
對比,女孩嗤之以鼻。
嘴上說著酒,心里卻想著另外一件事,很多年了,當(dāng)時還沒有孫女呢,那時他行走大華,遇到了一個天命格,乖乖,天命格他一輩子也只見過一個人!
只不過為什么是那個命格呢?他算出的那個命格雖然是最不凡的星命格,但是命格的內(nèi)容卻是讓人揪心,如果可以,我想寧愿一個最普通的命格也比那種星命格要好!
孤星!
“他媽的,老子雖然是壽星,可也不過一個地命格,那小子一個喪門星居然都天命格!”老者爆粗口了。
“可憐的小家伙,終于死了”老頭語氣里竟然隱隱很高興,準(zhǔn)確來說是釋然,悲傷和釋然放在一起,竟然也如此和諧。
當(dāng)年他從山上下來,想要發(fā)揚(yáng)光大自己的門派,他自信本門的卜算之術(shù)無人能敵,他也確實是天資非凡,只是情商太低。
“這世上比命運更加難以捉摸的是人啊”他總結(jié)道:”無知則無憂,知道反而生憂愁“
未曾燃燒,早已枯寂,這就是孤星,知道那家的孩子是災(zāi)星本應(yīng)該成為一個秘密,可他只看到了命運的影子,卻看不透人居住之上的蛛網(wǎng),他把這不該說的秘密說出來時候,那家主人的反應(yīng)可想而知,所以他才感嘆人比命運更難以捉摸。
他摸了摸自己的駝背,唉,當(dāng)初他們打的還不夠,遠(yuǎn)遠(yuǎn)不夠,他們應(yīng)該多打我?guī)兹?,老者自言自語,這世上竟然真有找揍的受虐狂,還嫌人家把自己揍得不夠狠?
他們是好人,然而當(dāng)他把自己的能力變成償還恩情的手段時,他自己反倒成了惡人。當(dāng)時初出茅廬的他還太嫩了,后來才知道自己的行為不亞于恩將仇報!
無知是一種幸福,駝背老者搖搖頭,至少不用時刻擔(dān)心死亡,而他的人生要落幕了,這與他或許未嘗不是一種幸福,老道士這樣安慰自己。
……
三絕山巔,鑄劍石下,絕天澗上,三千人。
耳邊群鴉嘶啞著亂叫,讓人心煩意亂,金樽心情煩亂,不耐煩間揮動衣袖,頓時空中憑空而起一陣狂風(fēng),也因此跌落數(shù)十只黑鴉,然而同伴的死亡并沒有嚇退群鴉,更多的黑鴉撲向死去同伴尸體,那,也是食物!
“呱呱呱……”
玄機(jī)宗主撫須長嘆:“可惜了,這般優(yōu)秀的人物不是我器道宗的弟子”
一向心直口快的云山長老居然沒有出言反對,這很不像他。
此時表現(xiàn)的不像自己的還有別人,靜溪長老也是表現(xiàn)異常,誰都知道靜溪長老對男弟子都是不假顏色的,時常擺著冷若冰山的臉,她對自己的愛徒多好,對金樽云天等人門下的弟子就有多壞。
而這三絕山的女弟子都被靜溪長老一手壟斷了,那一峰上從來是男士止步,師兄師弟在情人居住的山峰下都望而卻步,因為山上的人他們?nèi)遣黄?,他們都恨死了這個棒打鴛鴦的靜溪長老。
沒想到這個”老處女”竟然流淚了,一眾平日里飽受欺壓的男弟子腹誹,在冰冷嚴(yán)厲的外衣下的長老內(nèi)心里也是個小女人嗎?
死者的佩劍插在了鐵索的縫隙里,那個包袱就掛劍上,小女孩自包裹里傳出的陣陣懵懂的哭聲傳入了上千人的耳中,一時間大家不知該如何處置這個“妖女”了。
“金橙,你為什么這么傻?就算你犯了再大的錯,我就不信師尊會”
魏風(fēng)塵趴在懸崖邊,伸出的手是抓不住那墜落的身影的,絕天澗沒有一絲回音,它就像一只吞了人的怪物,當(dāng)真可惡!
“還給我!還給我!”明知無能為力,明知木已成舟,明知生死天定,他心里還是有著濃濃的不甘心!
“爺爺,這就是劍仙居住的仙山嗎?”他嘴角呢喃,“這就是我最向往的圣地嗎?”
他沉默了,當(dāng)年那個漁夫的孫子得償所愿的進(jìn)入了仙人居住的仙山,而且成了長老的關(guān)門弟子,只不過為什么他心里沒有一丁點高興的感覺?
那個小師弟仿佛一下子長大了,看著周圍的眾生相,他仿佛著了道,呆住了。
云山副閣主看了一眼金橙的“遺物”,那個和群鴉一樣嚎叫的活物,眼中充滿了不耐煩:“吵死了!”
大哭的的襁褓嬰兒依舊不停,云天提劍上前,靜溪擋在他身前道:“師兄,你要干嘛?”
云天義正言辭地說道:“衛(wèi)道除魔,她的身份還有待懷疑!”
“她還只是個孩子!我不同意!”靜溪伸手阻攔,不讓云天過去,她竟然還提劍了!
云天雖然對自己的師妹有著諸多喜愛,可是他也不是色迷心竅的人,他絕不容許這小妖孽活著,這是原則問題。
而師妹竟然為了一個小妖孽而和自己“反目”,這讓云天心里更加痛恨,嘴上毫不留情:“婦人之仁,你給我讓開!”
“不讓!”
“讓開,師妹,你打不過我的!”云天很自信。
“可你打不過金師兄”靜溪看了一眼一言不發(fā)的金樽,這里他才是主事人。
“此事還需要從長計議”金樽已經(jīng)醒了,如是說。
云天明顯不滿意這句話,從長計議,到底是多長?
這分明是混水摸魚,想要放了這小妖孽罷了,他心里升起失望,自己的師兄師妹都是軟弱之人,可他不會!
“師兄,莫非你也要婦人之仁?她與我們劍閣注定水火不容,你不要養(yǎng)虎為患啊,她不能留!“
云天道:”若師兄不愿意臟了自己的手,那師弟我替你代勞”
“慢!”金樽制止了他,雖然知道云山并不會真正傷害這孩子,只是為了門規(guī)故作樣子,金樽依舊表明了對待魔女的立場,無為。
”就留她自生自滅吧”
公輸宗主大大咧咧的說:“既然你們不要,那就給我吧”絲毫不把自己當(dāng)外人。
“哼!”云山和靜溪副閣主冷哼不語,沒有理會器道宗的人,而是一致看向領(lǐng)袖。
劍閣金閣主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弟師妹,三人相視,覺得尷尬無比,他們不知道該把這小魔女如何處置,留給這器道宗的老狐貍太便宜他了。
“師妹,你覺得我們做的對嗎?”
“師兄覺得如何,我們自己做的都是為了劍閣,也可以說是為了自己“靜溪繼續(xù)說道:”可是金橙做的是為了什么?他不是為了自己,他是為了自己的正義而拔劍,拔劍為正義,不是你教給他的嗎?”
“是的,我教他的,可他用錯了地方,他以為的正義其實并不是正義,只是片面的同情罷了,他同情那個女人,因為她弱小,我們強(qiáng)大”
“不,師兄,你錯了”靜溪搖搖頭,從容地說道:“同情憐憫也是一種正義,俠義之人正是因為同情憐憫弱小才成為俠者,匪人賊寇正是因為沒有憐憫之心才濫殺無辜”
金樽沉默了,靜溪師妹的話讓他陷入了懷疑之中,黑白不相容,正邪不兩立,除了這個答案,還有其他的答案嗎?
“或許還有其他的結(jié)局”末了金樽補(bǔ)充。
他覺得如果他們?nèi)硕寄贻p幾十歲,或許今天的事就會是另一種結(jié)果了。
可惜他不是,他們這都不是,他揮了揮手,對山上的弟子們沉聲道:“……回去吧,劍閣弟子們。
云山看了看還在原地的器道宗弟子,面露不善,冷笑:“呵,今天這場鬧劇想必公輸宗主也看過癮了吧,難道還想在山上過夜嗎?”
公輸玄機(jī)笑笑化解了尷尬,似乎不想多做解釋:“不勞費心,器道宗弟子我們走”
“哼”靜溪副閣主冷哼一聲一點也不給這位眼色瞧。
隨著劍閣人馬撤離,公輸玄機(jī)也準(zhǔn)備離開,不過他路過金橙墜落之地,向下看了一眼,總覺得下面有什么東西似的。
路過那個包袱的時候,就彎下腰來,然而就在他即將伸手帶走女孩時,突然收回了右手。
而就在他收回右手的一瞬間,剛才自己右手的地方已經(jīng)被一把飛刀穿過,那綠玉做的玉刀刺入公輸玄機(jī)右手的殘影,而后打在鐵索上,濺起一道火光,半個千秋索震顫。
“葉靜溪,你想干什么?”
被偷襲,玄機(jī)宗主大怒,如果不是自己戒備,還真有可能著了道,這千秋索上不亞于刀刃間危險,一不留神就萬劫不復(fù)。
“你個瘋婆子,想害死我嗎?”
公輸玄機(jī)還想伸手,可是看到葉靜溪的目光始終在自己的死角,他就無法真正伸手,僵持片刻。
“你到底想干什么?!”見到對方肆無忌憚,公輸玄機(jī)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腰袋,那里還有不少絕招。
要是她再激怒自己,說不得要讓這萬劍閣好看!
“干什么?你說呢,這是我劍閣的留仙劍,也是你能染指得了的?滾吧”
靜溪把先前在云天身上得的一肚子的火,都發(fā)泄到了公輸玄機(jī)身上。
一打三,這種買賣可做不得,這葉靜溪不足為慮,但是她的兩個師兄卻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光一個云天就是大患了,更何況后面還有一個深不可測的金樽?
公輸玄機(jī)暗中思度,道:“你當(dāng)我稀罕這把破劍?我只是要那個妖物的身體想研究一下,你這家伙真是多管閑事,看暗器!”
數(shù)十上百枚暗器如漫天花雨般襲來,聲勢不小,靜溪副閣主頓時警惕,器道宗的暗器暴雨梨花就像劍閣的風(fēng)雪飄搖劍一樣出名,雖然不是功法秘籍,卻能殺傷天心境界的自己,所以自己不能大意!
可真正出手時卻發(fā)現(xiàn)這“暴雨梨花”的威力并不強(qiáng),暗器還沒有突破自己的護(hù)體罡氣,這明顯屬于中看不中用的那種,看來他只是嚇嚇自己。
對面那老頭果然借機(jī)退后了,遠(yuǎn)遠(yuǎn)地笑道:“既然你們看得上,我就讓你們這些小輩一點,不和你們爭了”
公輸玄機(jī)揮一揮手,對著自己的手下道:“器道宗弟子,回宗!”
“走嘍!”公輸玄機(jī)大大咧咧地離開,一點也不像七八十歲的老頭子。
“我們也走吧”
器道宗的人走了,萬劍閣的人也走了,都走了,半路上,靜溪長老忽然道:“師兄,我有東西落在山上了,必須要去拿回來,你們先行離去吧”
“師妹,師兄不該剛才那樣說你”云天低著頭,一臉歉意地道歉。
靜溪也知道二師兄是個嘴硬心軟的家伙,能讓他道歉已經(jīng)是十分不容易了,想必他也很自責(zé),當(dāng)然,是對于自己一個師妹的自責(zé),因此也不多怪他了,誰沒有有脾氣的時候呢?
靜溪坐在巖石上,旭日初升,光芒刺破了絕天澗的濃霧,她本可以用源氣抵御這刺眼的陽光,不過她沒有這么做。
她沐浴在陽光下,沒有防護(hù),也沒有心結(jié)。
“真是令人懷念的味道”她低頭看向身旁。
一側(cè)放著被擦拭干凈的留仙劍,一側(cè)躺著一個包袱,里面的孩子不哭也不鬧。
無人注意到絕天澗的半空中兩人一劍在低低地飛行,更不會聽到風(fēng)聲中那句:“別死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