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將消沉,落盡花葉的樹下,依偎著兩匹馬。
“吁——”趙鳴鶴勒馬停在樹旁,看了眼不遠處的洛陽城門,還是沒追上嗎?
城門口的守衛(wèi)瞪大了眼睛,看到遠處忽然沖出過來一匹馬,急忙舉槍去攔。
“什么人!”
“開城門,金陵趙府趙鳴鶴?!?p> 金陵?趙府?趙鳴鶴?那是誰?
士兵正迷茫著,身側(cè)的人便將他拉了回來,小聲解釋道:“沒看到他舉得那塊腰牌嗎,趙立阮,趙大人府的二公子?!?p> *
“你受傷了吧?”
聽到她這樣說,衛(wèi)青仰頭大笑了兩聲,說:“你看我像是會受傷的人嗎?”
“不像?!壁w慕鳶說著,攤開自己的手掌遞到他面前,“那我手上是狗的血嗎?”
“.......能不能積點兒嘴德,你才是狗?!彼滩蛔『诹四樕?。
“會不會死?”
“不會?!毙l(wèi)青看著她,緩緩蹲了下去,“走吧?!?p> 趙慕鳶看了一眼他緊貼著后背的衣衫,明顯有一處是被劍劃開了。
“我不進城了?!彼合聛碜约旱陌胫恍渥?,“你把人頭送到洛陽衙門,然后說自己是奉趙立阮之命,夜取宣德王人頭,不要讓別人看到你長什么樣子。”
衛(wèi)青本就五官精致,又生了一雙極好看的丹鳳眼,此刻被她的衣袖遮去半張臉,只留下那雙丹鳳眼凝神望著她,有一種動人心魄的好看。
“我在這里等你。”
她笑著,眼神中的那些沒能說出口的情緒,如同黎明前的微光,于久存于黑夜之中的人而言,是救贖般的存在。
隨著朝陽撕破了地平線,一道身影再次闖進城內(nèi)。
守衛(wèi)的士兵已經(jīng)快要崩潰,今晚是不是不宜值夜?
洛陽衙門外,衛(wèi)青一腳踹開緊閉的大門,不等院子里的侍衛(wèi)反應過來,一顆人頭就被扔到了院中央。
“奉趙立阮趙大人之命,夜取宣德王人頭,不負大人所托,如今人頭在此?!?p> 按照趙慕鳶教的,把該說的話說完,他就迅速消失在眾人面前,等侍衛(wèi)追出門外的時候,連個人影兒都看不到了。
反倒是剛起身站在廳堂的趙立阮,震驚的張大了嘴巴,不僅懷疑自己的眼睛,還懷疑自己的耳朵。
他?他什么時候吩咐過別人夜取宣德王人頭了?他都打算卷鋪蓋回京請罪了,這是誰又鬧得哪一出?
院子里的侍衛(wèi)走上前仔細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腦袋,還真是宣德王,忙喜出望外的捧著那腦袋跑進了廳堂,“大人,真的是宣德王的人頭!”
誰關心那個啊!
不對,這個很值得關心!
趙立阮瞥了一眼侍衛(wèi)手中的腦袋,霎時間胃中翻騰,還好尚未吃早飯,他連忙神色僵硬的揮揮手:“拿下去裝起來吧,備馬,本官要親自領兵討伐胡寅?!?p> 洛陽城內(nèi),一道身影穿梭于屋檐之上,從迅疾如風,到漸漸放慢速度。
院子里,早起的頑童的指著遠處的飛檐大聲道:“娘,房子上有人!”
正在打水的婦人忙碌的移不開視線,只嘴里應了他一句:“娃兒不要胡說,房子上咋會有人。”
衛(wèi)青喘著氣跳下房檐,腳下忽然一個踉蹌,視線也開始有些模糊。
他抬起手,五指緊緊扣住墻壁,一步步往前挪著。
不能倒下
他發(fā)過誓的,這一輩子,除了死,絕對不會再倒下。
晨曦下,趙鳴鶴右手邊的墻壁上,血跡蜿蜒了數(shù)丈之遠,看起來頗有些嚇人。
他看著遠處那少年的背影為之一震,忙下馬走了過去。
“衛(wèi)青,你沒事吧?阿鳶呢?”
是二公子的聲音,衛(wèi)青抬起頭,目光已經(jīng)有些渙散。
“南城門......”
南城門嗎?趙鳴鶴將他扛起來,放到了馬背上,然后策馬往南城門的方向趕去。
眼看著日頭升了起來,趙慕鳶瞇起眼睛看向城門的方向,怎么還沒有出來?
正猶豫著要不要試一下自己闖城門,就看到城門打開,一個騎在馬背上的男子出了城門。
不是衛(wèi)青......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卻在嘆完氣后幾乎驚掉了下巴。
是二哥??!二哥怎么會在洛陽城???
趙鳴鶴已經(jīng)策馬過來,見到她安然無恙,在心里松了口氣后,又真恨不得先揍她一頓,讓她好好長長記性。
“二哥你......衛(wèi)青!”話還沒說完,她就看到了馬背上趴著的另一道身影,忙走過去拍了下他的肩膀,“衛(wèi)青,你沒事吧?說話???不是說不會死的嗎?衛(wèi)青!”
“...咳咳......當然,不會死?!瘪R背上的人忽然咳嗽了兩聲,抬起了頭,“你看我,像是會輕易就死掉的人嗎?”
趙慕鳶看著那塊被她撕下來的衣袖,此刻已經(jīng)被染成了深色,眼眶忽然一酸,咬咬唇又忍了回去。
“不像?!?p> “還是趕緊找大夫吧?!壁w鳴鶴在旁邊忍不住插了一句,話音剛落就看見她翻身上馬,奪過自己的馬鞭往城門處沖去。
“趙慕鳶!”
這絕對,是趙鳴鶴長這么大,第一次這樣惡狠狠的叫著她的全名。
他喊完之后,拔腳追了過去,果不其然她被堵在了城門處,趙鳴鶴被氣的胸口疼,正要開口,趙慕鳶忽然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眼眶蓄滿了淚水,一字一句的說:
“二哥,我要進城,我要救衛(wèi)青?!?p> 趙鳴鶴忽然覺得她很陌生,這好像,不是他的三妹,他的阿鳶;但這又好像才是真正的趙慕鳶。
“開城門?!?p> 大夫,哪里有大夫?
趙慕鳶迷茫的看著門窗緊閉的街道,衛(wèi)青身上的傷還在不停的流著血,可越是著急,越是找不到哪里有醫(yī)館。
“去衙門,二伯那里肯定有大夫?!壁w鳴鶴騎馬追了過來,然后在前面帶路。
趙立阮剛剛帶兵離開,此時衙門只剩下知府黃秀守著,在看到趙鳴鶴的腰牌后也不敢耽誤,立馬就找來了大夫,把傷者挪到了屋內(nèi)的床上。
“不礙事,是中毒了?!贝蠓蚩赐陚?,把過脈后說道。
“都中毒了還不礙事?”趙慕鳶懷疑的看著他。
“哈哈哈,之所以說不礙事,是因為這毒的毒性不強,待我一碗湯藥下去,保準內(nèi)毒全清?!蹦抢洗蠓蛐牡雇?,一看就是不會看病者家屬眼色的人。
“有這功夫......你趕緊給我來碗湯藥行不行?!?p> 聽到床上的人開口說話,那大夫被嚇了一跳,要知道這毒就是用來麻痹意識的,致命反而是其次,看這傷口,中毒也不是一時半會兒了,居然能撐這么久?
收起驚訝,他連忙寫好藥方,熬了一碗解毒湯送來,喂他服下,然后才著手替他清理背后的傷。
許是那大夫真的厲害,許是衛(wèi)青太過厲害,總之那藥喝下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衛(wèi)青就覺得腦袋清醒多了,趴在床上隔著屏風和趙慕鳶說話。
“那人頭我已經(jīng)送過去了。”
“那就好......”說到這里,趙慕鳶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她們好像......忘記了一個人。
“胡寅呢,你見過胡寅嗎?有沒有殺了他?”
“沒有?!?p> “糟了,胡寅拿著軍令呢,就算宣德王死了,他也照樣可以號令大軍。”
聽到她這樣說,衛(wèi)青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
“你怎么不說清楚!”
“我以為你會知道的啊?!?p> “我知道什么?我就是個侍衛(wèi),你才是主子,你不說清楚都要殺誰,我怎么知道要殺誰?”
那大夫看了一眼床上中氣十足的傷者,又看了一眼屏風外的小姑娘,暗自腹誹。
這兩個人,真的是主子和侍衛(wèi)的關系嗎?
趙鳴鶴看著恨不得要打穿屏風進去揍人的趙慕鳶,嘆了口氣,一扭頭卻看到知府黃秀的臉色,像是吃了蒼蠅般難看。
他就說這聲音怎么這么耳熟,這一男一女的組合,一高一矮的身材,不就是昨夜里挾持自己的那兩個人嘛??!
此刻,宣德王的帳篷內(nèi),趙立阮摸著下巴,圍著地上那具尸體走來走去。
難道......他真的是天命所歸?
天助我也?我趙家要飛黃騰達,平步青云了?
“這確實是胡寅沒錯吧?”為了確信自己看到的場景,他轉(zhuǎn)過頭又問了一遍撫遠將軍韓陟。
“確實是胡寅?!表n陟現(xiàn)在比他還要懵,一大早趙立阮就跑過來說宣德王死了,非拉著他一起領兵討伐胡寅,結(jié)果到了這里,發(fā)現(xiàn)胡寅也死了。“內(nèi)亂了?”
“內(nèi)亂什么內(nèi)亂,胡寅可是帶著十萬大軍去投奔的宣德王,宣德王還不得對他恭恭敬敬的?!壁w立阮看著胡寅的尸體,是一擊斃命,像是劍傷,尸體不遠處的地上還有一把劍。
他撿起來比劃了兩下,就算是看宣德王被殺后想要畏罪自裁,那也劃拉不出這種傷口?。?p> 帳篷內(nèi)的二人還在疑惑著,外面忽然傳來陣陣嘈雜聲,且聲音越來越大。
韓陟起身出去看了一眼,然后進來對他說:“趙大人,外面幾個將領在吵著說,是迫于胡寅的威懾,不得已才投奔了宣德王?!?p> “我知道了?!壁w立阮點點頭,拍拍手中的并不存在的灰塵,一臉輕松道:“回京復命咯?!?p> 韓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忽然明白了那些大臣在朝堂上,堅決反對讓趙立阮領兵的原因;這就是個心比天寬的主兒啊,什么事都不上心!
外面的將領看見趙立阮出來,忙一個個沖過來自辯清白,一時間將他堵的往后退了幾步遠。
說話可以,別攔著他進京復命??!
“大人,您要相信我們啊,那胡寅拿了軍令,我們不敢不從啊?!?p> “是啊大人,我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絕沒有謀逆的想法。”
“呵呵,相信相信,本官相信你們的清白......”趙立阮假笑著,拉過一旁的韓陟,果然那群人一看見韓陟,紛紛退出好遠。
他趁機翻身騎上馬背,策馬回了洛陽城。
他相信有什么用?
誰相信都沒用,得皇帝相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