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四)
無名兒聽她說如此,忽而心中咯噔一下,道“好姐姐,話不說明,猶如鈍刀割肉,你……你什么意思……”
見鞠夏絨便兩腮發(fā)紅,羞道“沒什么意思,你自己悟吧!”
無名兒暗自琢磨,終究躊躇不定。心慌“恐怕不妙?!?p> 見前方一片柏樹林,計上心頭,于是大叫一聲,“哎呦,我肚子痛啊!”躬身曲背,作出一副痙攣之狀,眉頭緊皺,又大叫“哎呦……公子,快停馬,放我下去……待會要顛出個三長兩短來,我不嫌污穢,只是怕你們兩個也要臭不可聞了!”
簡君卿聽此,急忙吁停馬,問“你怎么了?”
無名兒苦道“哎呦!肚子痛啊……我想起來,今天正午飲井水吃了兩大盤蘿卜炒扁豆,如今在馬上吹風(fēng),喝了幾口下去,肚子便正演“孫猴子大鬧天宮”哩……也罷,就這說話之間的事情,再多說兩句,便不需廢話了?!?p> 簡君卿聽此,心想“這小和尚不知要耍什么名堂?!比舸焕頃?,卻又恐怕他是真的腹瀉,于是道“你先下來。”
無名兒聽他如此說,一邊哎吆大叫,一邊翻身下馬,見鞠夏絨一時還不動,急道“姐,你快下來!我收不住啦!”
鞠夏絨這才急忙下馬,無名兒蝦著腰,攥鞠夏絨之手,便往路邊隱蔽處去,道“簡公子,你放心好,常言道“自古皆有死,人無信不立”,我若是膽敢逃跑,必應(yīng)那句老話“扁擔(dān)大蛆??诖?!”
鞠夏絨聽他說的信誓旦旦,心急“這個呆和尚,干嘛發(fā)什么毒誓,還怎么逃走?”
見簡君卿在一旁默笑,卻不阻止。
無名兒一邊哎吆叫痛,一邊拉鞠夏絨往茂密處走,腳下越走越快,聲音越喊越大。
待見簡君卿身影漸漸模糊,嘴上也怠憊得叫喚,收起腰來,拉鞠夏絨急走。
鞠夏絨急問“你不肚子痛了?”
無名兒笑道“孫猴子大抵斗不過如來佛,被鎮(zhèn)在五指山下,天宮不鬧了,我也不痛了——嘿嘿,我唬他的,怎么你也信了?”
鞠夏絨急拉他“可你許下毒誓,什么“扁擔(dān)大蛆??诖保鞘鞘裁纯嵝?你不怕遭報應(yīng)么?”
無名兒樂道“扁擔(dān)大蛆叮口袋,口袋讓它叮便是,關(guān)我小和尚什么事情!”
鞠夏絨心想“好狡猾!不過若非如此,我們也沒辦法逃脫?!?p> 兩人在林中穿梭,逃了有一注香時間,不見有人來追,心下漸漸放松,無名兒暗笑“這簡公子長相相貌堂堂,然而智謀上比我小和尚卻又差了不止一籌了!”
不曾想,正在此時密林里忽響起一聲呼哨,音色婉轉(zhuǎn),盤繞空中。
接而不多時,無名兒急見身后竄出一匹白馬,如一陣白色霧氣,不見其四蹄怎么翻騰,飄飄然然,轉(zhuǎn)眼就至身側(cè),無名兒大驚失色,拉鞠夏絨疾跑,只是卻有怎么跑得過這馬去?回身的功夫,已被他追上來,攔住去路。
無名兒見此,急忙用衣服遮住光頭,哄道“好馬兒,你認錯人了,你去追前面有個和尚,才是你要找的人嘞!去!去!”
那馬紋絲不動。見無名兒又要溜走,伏下頭去,牢牢咬住他的耳朵。
無名兒被他咬的怎能不疼?急道“哎呦!不敢跑了!馬兄!嘴下積德!”
過了不多時,見簡君卿如閑庭若步,才緩緩朝此處走來,見無名兒如此狼狽,笑道“你還跑么?”
無名兒心虛道“本來也未曾要跑,我找茅廁哩……”
簡君卿笑道“這里哪里去找什么茅廁?既然如此,你就在此地勉為其難吧?!?p> 無名兒用衣袖擦干耳上口水,道“被你老兄這一嚇,竟也不痛了,還是走吧?!?p> 無名兒料逃不出他的手心,無可奈何,只得另思他計。
三人重新上馬,復(fù)歸原道。
卻說,無名兒本身清晨下山,經(jīng)歷了合歡樓一事,又在白老峰上逗留了許多時間,待山下遇尸,被簡君卿捉住時,已是下午光景,此時又被他鬧了這么一陣,一日恍然而逝。
三人又行出約許兩個時辰,日垂西幕,天空近黑。
簡君卿見遠方晦暗之處,燈火微微明亮,他常年行走,便知此處有一供行人歇宿的驛站,心想“今天天色已晚,在此歇下,明日再行?!?p> 于是縱馬朝那處客棧而去。
不一時,近在咫尺,見到院門上有“大槐店”三字,心中好奇。
入院,果見一株大槐樹立庭中,五抱不止,倒真不愧為“大槐店”。
又聽店內(nèi)人聲肆嚷,喝酒劃拳,說書評戲,好不熱鬧。
簡君卿縱馬至馬廄處,將馬送至其中拴下。不經(jīng)意掃過一眼,從各色馬等良劣,便知駐宿在此客商有何色人等。
只是忽詫異見馬廄之中,獨有一馬,與眾馬極為不同,高頭寬顴,偉岸威儀,精膘健碩,筋骨棱棱,尾若流星,長鬃烈烈,氣息蒸蒸,汗血溝朱,渾身鐵錚錚一渲黑墨,雙瞳碧炅炅兩盞青冥,甚于百萬挑一,實屬罕見。
心想“此馬的主人倒有些來頭?!?p> 返身出了馬廄,三人進入店內(nèi),見人滿為患,熱鬧非凡。在店內(nèi)尋處落座,打點伙計安排飲食。
須臾,飯菜上桌,無名兒饑餓多時,默默無言,將飯食塞入腹中,只覺渾身舒坦。抬起頭,卻見簡君卿從懷中取出一個寒冰玉壺,一盞霜晶杯,且自斟自酌。
見柔黃色燈光掩映下,透過霜霜寒玉光華,其中酒漿竟呈淡淡藍色,泛起冷冷光澤,如冰下寒泉,緊貼瓶壁流淌不息,華光蕩漾。
輕輕以鼻嗅之,卻奇怪空氣中并無一絲一毫的酒味,見簡君卿手中霜晶杯中酒液上竟生出一層薄薄冰漬,心中大奇。
無名兒此酒如此反常,必然非俗,頓時饞的舌底生津,嘆道“明月高潔,天闊風(fēng)清,如此良宵佳夜,又有美人在側(cè),真乃不負年少!簡公子,你我在此相遇一場,實乃緣分!常言道,飲酒貴相知,相知不勝歡。喝酒嘛,自古以來即朋友相會方才盡興,一個人獨酌,雖有逸趣,卻總?cè)毙┮馕?,況無人解飲,豈不暗醉傷身?小和尚我看來十分不忍,也罷,我勉為其難,開個酒戒,忍死后下刀山火海之苦,舍命陪君共飲三杯如何?”
此一番言,說的簡君卿哭笑不得,暗想“不知哪里冒出這么個小和尚,倒真也難得罕見,學(xué)得這身油腔滑調(diào),三言兩語,竟說得我有些心動了,只是這酒乃我那位酒絕無心兄所煉,名為“廣寒髓”,雖是天下至臻佳釀,但飲在腹中,如抗衡不得此酒兇猛寒勁,便如飲下劇毒無異,數(shù)秒之間,連血液都凍成冰珠!因此,這酒非極境之大修為之人不能飲用。這小和尚偏偏不巧打起它的主意,怕是要吃苦頭了?!?p> 無名兒見簡君卿默默發(fā)笑,并不回答,便嘿嘿一笑,伸出手將桌上那霜晶杯掂起,輕輕揚首倒入喉中。
入口只覺喉嚨一涼,想“也沒甚酒味。”待將那酒杯放在桌上,竟發(fā)覺竟難以離手,原來接觸之下,手指竟牢牢凍在上面。
張口欲呼,只覺腹中一陣涼氣冒上來,順鼻孔噴薄而出,頓時打了個寒噤。緊接著,酒力激蕩之下,便覺陣陣寒氣如萬道游絲,無孔不入,鉆入五臟六腑之中,當真侵肝裂膽,一時間便結(jié)上霜來。又覺指尖麻木,腳底生涼,原來那寒氣迅速侵透骨骼皮膚,轉(zhuǎn)眼使身體僵硬。無名兒心急“完也,這酒力寒氣如此難搪,不一會兒連心脈也凍住了,萬事皆休!”
又覺呼吸僵滯,眼前眩暈,知道肺漸漸凝凍,只得鼓足腮幫,大口將空氣吸入。于此同時,只覺丹田中一股熱氣應(yīng)激而起,涌向自己身體各處,企圖同那冷氣抗衡,冷熱交匯之下,見無名兒面色時紅時白,而口,鼻,耳,眼,七竅各處竟噴出大量的蒸汽,不一時,使得這客棧中云煙繚繞。
這客棧中有行腳擔(dān)夫,胸中愚昧,正聽評書《孫悟空大戰(zhàn)犀牛精》,忽見此景象,紛紛大呼道“妖怪來了?”
“是哪里來的上仙?”
“哪里有什么上仙!這是個什么妖精在這里放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