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堂、香煙、角黍、祭品，內(nèi)廳四角點著青銅燈，豆大的火苗燃燒著，房梁上還懸著幾盞燭燈，趙惇點起了三根香，跪在蒲團上，對著面前的排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個躬，然后將香煙插進了煙爐內(nèi)。
姜楓也同樣行禮，這便是祭祀先祖了。
祭祀先祖過后，那便是去參加在京中聞名遐邇的端午詩會了。這次詩會在東市的文淵閣上舉行，這文淵閣也是在趙惇昏迷的那段日子里建起來的。文淵閣的掌柜是個奇人，生長于揚州，后因人推薦入京做了員外，也算個小官。聽說在齊國各大郡縣都置有田產(chǎn)，家中良田千畝，美妾八百，膝下子孫繁多，儼然是齊國的上流階級了。
府中晚宴的高潮已經(jīng)過去了，只趙府的院子里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那般熱鬧，留下遍地的狼藉留給下人去打掃。偶爾能看見準備出門的人，遠遠的各種鞭炮鑼鼓聲、吆喝聲傳來。中秋夜雖說是陪家人過的節(jié)日，但實際上各種應酬還是很多，一般要去赴會的不在少數(shù)，燈會、酒會、詩會，各種各樣，普通人家也未必都要呆在家里，出去逛集市看舞龍舞獅猜燈謎才顯得熱鬧。
五經(jīng)已經(jīng)在府外備好了馬車，等著趙惇祭祀完先祖后一起同去文淵閣。趙惇跟著姜楓齊步從側(cè)門走了出去，就在趙惇從車上拿下小馬扎準備扶姜楓上車的時候，姜楓卻站在了門邊，輕笑著搖起了頭，說道：“自己不去呢，府中的后事還需要有人打理?！?p> 據(jù)五經(jīng)說文淵詩會上的表演眾多，登高遠眺還能欣賞到整個洛陽城的燈市夜景，對于這個時代的任何人來說，都不亞于80年代看春晚般的享受。前幾天小柳小菊小薇三人便興高采烈地扯著五經(jīng)說這個詩會有多好玩多好玩了，五經(jīng)拗不過她們，只得來找趙惇搬救兵。
趙惇聞言后笑著搖了搖頭，便答應在詩會當天會帶這三個小丫鬟一起去。只是眼下如果姜楓不去，那么這三個小丫鬟注定是要留下來陪姜楓的。
小柳便可憐兮兮地拉住姜楓的衣角，輕搖著說道：“公主，小柳想去詩會看看?！?p> 姜楓聞言，輕抿了抿嘴，有些為難地輕蹙了蹙眉頭，朱唇輕啟道：“自己……”
“是呀，公主。你在府中的時候不也常說想要去看一看駙馬舉辦的詩會嗎？”小菊見姜楓神情似乎要拒絕，連忙上前挽住姜楓的玉臂，含笑道。
兩朵紅云浮上了臉頰，姜楓似怒似嗔地說道：“瞎說?！?p> “公主公主公主，聽說詩會上有很多人會吟詩呢？你不想看看駙馬爺?shù)脑娫~嗎？”小薇嘰嘰喳喳地說道。
“這……”姜楓微微抬起頭看了一眼趙惇，見趙惇偷笑地看著自己，忍不住啐了一口，說道，“那自己們就去看看吧。
三個小丫鬟自然是歡呼了起來。
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同去，那么當然分成了兩輛馬車。盡管姜楓視三個小丫鬟如同妹妹一般，但無論如何她們也畢竟是下人，自然不能與主人同坐一輛車。馬車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朝著文淵閣的方向趕去。
從這里望出去，趙府的這片宅院在視野間遠遠地展開，一直延伸到了遠處的街道，整個洛陽城內(nèi)一片鱗次櫛比、燈火輝煌的熱烈場景。而此時在城市各處，一個個最主要的節(jié)目也已經(jīng)接近開始，有的詩會已經(jīng)往外面掛出了第一首詩，然后也會有某些固定的青樓將這些詩詞選唱出來，至于最大的幾家詩會，人還在陸續(xù)趕來，趙惇出門的時候，舉辦文淵詩會的文淵閣門口也是各種名人云集，例如在渭河邊與趙惇手談過幾句的范太翁，還有朝中打過幾次照面的六部的人，以及新任戶、工二部尚書的傅江、黎安等，跟在后面的是皇城的父母官裴峰，最后是攜妻前來的當朝宰相公羊?qū)帯?p> 公羊?qū)幭铝笋R車不久，便有人領著一大群跟班趕過來迎接：“公羊丞相駕臨，文淵閣上下蓬蓽生輝啊……”
此人正是此次姜武指定的文淵詩會舉辦人，亦是京中豪強之一的于家家主于省，同時也是吏部侍郎兼翰林院侍講學士于仁的兄長，才學不在于仁之下，最擅長山水畫，二十歲時便因一幅《盜趾圖》震驚京中各大畫派大師，隨后又連連畫出《新豐放雞犬圖》、《洛陽圖》等等，更是將揚州畫派推上了一個巔峰，可惜的是為人聲色犬馬，尋花問柳，到了三十歲左右，畫技逐漸下降，到如今也只能夠得到常人尊稱的一聲雅翁，只是這個尊稱到了這個時候未免有些諷刺了。
公羊?qū)幬⑽⒁恍?，還禮道：“不敢當不敢當，在下乃小輩，不敢讓雅翁多操心。”
“呵呵，初見公羊丞相便這般風趣，還請入上閣……”于省呵呵一笑，領著公羊?qū)幊戏孔呷ァ?p> 不久之后，隨著文淵閣內(nèi)的一聲聲銅鑼聲敲響，絲竹雅樂從文淵閣中傳出，標志著文淵詩會正式開始了。鞭炮齊鳴，一首首詩詞也從城中的各個聚會上傳了出來，在洛陽城內(nèi)四處傳揚，滿城閃爍的燈火和喧鬧的歌樂中，陽春白雪的氣息也愈發(fā)濃厚了起來，洛陽城這個熱鬧的端午夜，也開始進入了高潮。
城中各坊燈火通明，圍繞著洛陽城的洛河上也駛著一艘艘畫舫。每逢這等熱鬧與狂歡的節(jié)日，洛陽城是不宵禁的。這種熱鬧與狂歡的氣息，將會持續(xù)一整夜，直到次日的清晨才會漸漸散去。城內(nèi)的街道都是人頭涌動，在平日里這個時候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已經(jīng)進入了睡夢中，但是在娛樂匱乏的年代，這種節(jié)日便凸顯的尤為重要。
正是在家中用過晚飯不久后，人們才從家中出門，攜妻帶子的上街游玩。洛陽城內(nèi)的大街小巷要以白馬寺和關廟一帶為中心的最為繁華的街道過來，一路上車水馬龍、燈火如織，如同洛陽城腰上的一抹流蘇。小販們在沿街高聲叫喊著，舞龍舞獅的隊伍浩浩蕩蕩的走過，領頭的人敲鑼打鼓，也有雜耍賣藝等九流表演者在街道兩旁擺攤，烏衣巷外一家家青樓門口妓女們揚起玉臂，聲音軟糯招攬客人，大人們抱著小孩路過時還會捂住他們的雙眼。青樓內(nèi)不時有人進進出出，異常熱鬧。
在京中稍有些名氣的青樓女子今夜都有了去處，大廳之中偶爾還能找到空位，茶館內(nèi)不時會傳出哪個詩會上哪位公子爺又出了什么新作等等，這些都是今晚的重頭戲之一，隨后便又能聽到某間青樓內(nèi)的哪位名妓將這詩詞又唱了一番，不久后又能聽到另一首詩詞在詩會上作成的消息。京中文人墨客們卯足了勁，城內(nèi)佳人們將這些佳作又唱誦了一番，而大多數(shù)人大抵是與這些無緣的，他們賞著花火、看著熱鬧，在這樣的氣氛當中，才能感覺到文明的繁華。
詩詞一道自文明出現(xiàn)始，一直發(fā)展到今天興盛無比?？墒菍τ诮浜挖w惇這一高層來說，詩詞對于治世而言并沒有什么幫助，用什么標準取士是自東齊建立以來便被太學翻覆爭議的問題，朝廷在舉行科舉時，有時便將詩詞排除在取士標準之外，有時又拿進來用，不斷權(quán)衡，舉棋不定。
不過，朝廷有此考慮也是正常，畢竟對于趙惇這個后世人來說，真正能讓一個國家站上世界巔峰的，那還是數(shù)理化。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但是對于詩詞，趙惇還是很尊重的，畢竟在原時空，浩瀚的詩詞如同宇宙一般，無數(shù)的名作佳篇如星斗恒沙，這種文化沉淀成為了整個文明的底蘊，是人類發(fā)展史上最為閃耀的一點，是華夏文明中最為重要的一環(huán)。
畢竟后人們走過的山路是徐霞客曾經(jīng)留宿過的，他們走過的關隘是六國曾經(jīng)逡巡而不敢前的，他們駐足遠眺的城樓是于謙曾經(jīng)堅定守衛(wèi)過的，他們現(xiàn)在能馳騁由韁的西北草原是霍去病曾經(jīng)為之而奮戰(zhàn)過的，他們還能吃到蘇軾當年手不停箸的紅燒肉，后人們還能飲到太白當年舉杯邀月的花間美酒，他們還能在眾多浩劫后讀到前人的筋骨血肉，他們還能在大喜大悲后脫口而背出一句他們曾經(jīng)用來形容自己的愛恨離愁。這片土地留給后人最大的禮物應該就是這么兩件了吧，一件是歷史，一件是文化，前者可鑒世，后者可潤心。
此時的洛陽城內(nèi)，白馬寺、關廟這些地方是最為熱鬧的商業(yè)街，在這些地方中，街道兩旁的商家都會擺出自己的展示牌，在各大詩會上能夠拿得出手的是做陸陸續(xù)續(xù)地傳了過來，吸引過來不少人。有識字的人大聲朗誦著，當然也有為了吸引顧客而安排唱曲姑娘唱詞的。城中各大街道上、坊內(nèi)坊外的茶館酒樓中，各類大大小小的聚會上，文人騷客們輕搖著紙扇，點評著那些才子們的詩作，指點著誰的詩在城中傳唱最久。即使是從未上過學的市井小民們，在這樣的氣憤之下能夠感受到濃郁的詩詞意境，不論是懂或不懂，都在與身邊的人點評著詩作，沾一沾風雅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