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既是大祈朝達官貴人聚集之地，自然是其他城池比不上的。而紀守謙作為此處的父母官，更是給這些非富即貴的人家專門辟出了最繁華的西城，作為各府府邸的落處，以示身份之尊貴。
是以，那些權貴人家基本毗鄰而居，一座座或巍峨或奢華的府邸，一進進蜿蜒密麻的院落，聚成了江城最具代表性的建筑。
輔國將軍府卻是這些府邸里的另類。
從南信侯府到輔國將軍府，需要橫穿江城最熱鬧的街市，再沿著玉魅河走上半個時辰，拐個路口就能看到那巍峨古樸的大門。
門前兩座石獅子并排列開，匾額上題著太武帝御筆親賜的“輔國將軍府”五個大字，抬頭望去，龍飛鳳舞，遒勁有力，此刻正在陽光的反照下閃閃發(fā)光。
舒牧昭抬頭看了一眼，隨即利落地翻身下馬，將手中韁繩丟給早早候著的小廝，便與李管家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在大祈朝的百姓心中，輔國大將軍舒萬江和夫人曲氏宛若戰(zhàn)神，戎馬半生，戰(zhàn)功赫赫。而從府內(nèi)的布局來看，這對傳奇夫婦也不是喜好奢華之人，亭臺樓閣古樸典雅，奇花異草栽滿沿途的小徑，微風拂過，一股淡雅藥香撲面而來，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行走其間，舒牧昭重生以來的心情似乎也不再那么沉重，步子也放慢下來，有些貪戀此刻的放松狀態(tài)。她想起南信侯府中的竹沐閣，盡管多了些精美裝飾，但整體布局里透露出的大氣利落，倒是與這將軍府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
舒牧昭走著走著，忽然就停了下來。
“大小姐，您這是？”李管家有些不解道。
舒牧昭掃了眼四周，緊接著抬腳往樹底下的秋千走去，只見她身形一旋，整個人便輕盈坐在了上面，腳尖一蹬，整個人就隨著秋千蕩了起來。
李管家有些哭笑不得，可懸在心頭的那塊石頭卻悄然落了地。
他本來還擔心，經(jīng)此一事后，這位小主子會受到什么刺激，甚至之前去侯府請人的時候，他已經(jīng)做好調(diào)兵遣將上侯府大鬧一場的準備?？烧l想，她就輕飄飄地揭過了此事，既沒有像以前那樣不依不撓地追究，也沒有委屈哭訴——
她居然把情緒全部藏了起來，就連他也輕易窺探不得。
李管家對她這樣的改變心生疑惑，卻也心疼她的遭遇，更對侯府那些暗藏禍心之人咬牙切齒，可此刻看到她安靜蕩著秋千的模樣，情緒涌上心頭之余卻融成一聲嘆息。
那嘆息里，有沉重，有無奈，更有無法掩飾的欣慰——
欣慰于她整個人突變的沉穩(wěn)氣質(zhì)！
李管家神游回來，卻見她眼睛微微瞇起，似乎要睡著的樣子，這才突然想起正事來，連忙開口道：“大小姐，華公子還在等著呢，您看要不先去見他一面？”
“不去！”舒牧昭舒服地瞇起眼，像一只打著盹兒的小貓咪，神情慵懶而隨意。
她頓了頓，又道：“你去叫他來這里見我吧！我懶得動！”
李管家愣了愣，無奈搖搖頭，轉身去請了華聞樂過來。
等他走后，舒牧昭才緩緩睜開眼，那雙眸里一片澄澈清明，仿佛剛才的慵懶不過是個錯覺——
事實上，那不是錯覺，卻是表象！
論起誰與原主的關系最密切，除了李管家，剩下的就是跟她從小定下娃娃親的華聞樂了！
據(jù)她所知，自小這兩人來往甚密，甚至在重生后的記憶里，有將近一半是與華聞樂相關的。大祈朝對男女之防頗為看重，哪怕是已經(jīng)定了親的男女雙方，也要保持適當?shù)木嚯x?？稍鞑粌H不在人前掩飾自己對華聞樂的喜歡，更是大大方方地與之交往，想必那份感情也是出自真心的。
舒牧昭自認做不到這個地步，這也成了她面臨的最大難題——
該如何抉擇，才能不暴露身份地將這段關系掐斷，又不引起其他人的懷疑？
她想得太入迷，以至于連華聞樂走到身前都沒意識到，直到李管家提醒了好幾次，這才悠悠回神，抬頭看到那湊到跟前的放大的圓臉，突然被嚇了一跳。
“你要嚇死人嗎？”舒牧昭雙手猛地抓緊秋千兩側的藤條，身子一個后仰，直接避開了與眼前人過近的接觸，緊接著一個空翻就翻到秋千的另一邊，姿態(tài)輕盈地站穩(wěn)了身形。
直到此刻，舒牧昭才有空去打量這個與她定下親的男子。與記憶中的容貌相差無幾，華聞樂長得不算很出眾，圓圓的臉上正布滿真誠爽朗的笑意，小小的眼睛瞇起似兩彎月牙兒，看起來就讓人覺得很舒服。
可舒牧昭不敢大意，下巴微微揚起，帶著記憶里特有的嬌蠻，不悅道：“小蚊子，你都多久沒來了，一來就嚇人！”
李管家識趣地退下，華聞樂似乎也輕松了不少，自來熟地跨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地晃著秋千，直把舒牧昭晃得退到旁邊，才笑著道：“這才幾天沒見，你怎么就這么膽小了？又或者說……你在想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那音調(diào)起初還上揚著，到了末尾猛地下墜，像花枝采蜜的蝶被人驟然拍落，落在舒牧昭耳中，連那小心臟也跟著顫了幾顫。
而他此時正笑意盈盈地望過來，小小的眼睛里似乎盛滿了光芒，舒牧昭總覺得那雙眼太亮，一對上，所有的心虛也跟著無處遁形，她佯作羞澀地別開頭，借以掩飾心中的不自在。
華聞樂眼里閃過一絲詫異，不自覺多看了她幾眼，片刻后才說道：“我來找你，其實是有事情的……”
聽他提到正事，舒牧昭心頭的尷尬感頓時消散不少，轉身看向他，問道：“我聽李管家說，你要來歸還琉陽佩。這是真的？”
華聞樂愣了愣，怎么都沒想到她在得知自己的來意之后還會如此平靜，愧疚之余，心里也松了一口氣，直截了當?shù)卣f明來意，“的確如此。雖說事出突然，可更不應該繼續(xù)拖著。你我都知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好一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舒牧昭突然冷笑出聲，目光似劍直刺向他的胸膛，像是要看穿這一刻的深情——
還有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