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被嚇了一跳,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冷不防觸到舒牧昭略帶嘲諷的目光,她的臉色僵了僵,半起的身子又緩緩坐了回去。
下一刻,卻見她抬手壓了壓鬢角的花鈿,再抬眸時優(yōu)雅端莊,仿佛剛才的失態(tài)只是一種錯覺。
殊不知,舒牧昭恨死了這酷似沈貴妃的做派,心頭一股邪火莫名燃起,右手一揮,直接將沈氏手邊的茶盞掃落在地。
饒是沈氏如何隱忍退讓,此刻也忍不住皺了眉頭,她扶著梁嬤嬤的手站起來,隔著一地狼藉碎片,與舒牧昭對視,“昭兒,你有什么不滿,大可直接說出來,何必這樣甩臉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侯府怎么苛待你了呢!”
舒牧昭心口窩著一團火,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當(dāng)下又砸了兩個茶盞,針鋒相對地反問道:“侯夫人,侯府有沒有苛待我,難道您心里不清楚嗎?”
說完,她嘲諷地掃了一眼周圍,直把沈氏氣得夠嗆。
她是不怕得罪沈氏的,橫豎原主有皇帝做靠山,本身又易怒易沖動,縱然把此處掀翻了,旁人也只會以為她的性子越發(fā)驕縱蠻橫,而不會想到她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了發(fā)泄一口氣——
一口橫渡了前世今生的氣!
梁嬤嬤生怕沈氏會被氣出個好歹,連忙上前替沈氏順了順胸口,不滿道:“舒大小姐,閣樓內(nèi)的事,本就是老奴考慮不周,您要打要罵直接沖著老奴來,老奴絕對不會有半句怨言??赡@樣不分青紅皂白地冤枉夫人,可對得起夫人的良苦用心?”
舒牧昭冷眼掃過,梁嬤嬤連忙縮了縮脖子,不敢正面對上那刀子般鋒銳的視線。
她沒說話,可沈氏莫名其妙被她當(dāng)眾落了面子,一門心思想要找回場子,立即反唇相譏道:“昭兒,我知道因為陳管家的事,你心中也頗多怨氣。可如今陳管家已死,陽安也盡心盡力為你查找真相,你總不能揪著此事不放吧?平日侯府對你頗多照顧,不管是吃穿用度還是接待禮遇上,無不與侯府嫡女的不相上下。事到臨頭,你就是這么回報侯府的?”
這話,可就說得不客氣了。
可舒牧昭一點不想與她爭辯這些,更不想看到她那張臉,索性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一言不發(fā)。
沈氏以為她知曉自己理虧,底氣也更足了一些,似乎又恢復(fù)了以往的高傲姿態(tài),不依不饒道:“當(dāng)年,我遵從皇后娘娘的旨意,在侯府中為你辟下這處居所,那也是頂了極大的風(fēng)險。你捫心自問,在侯府的這些日子,我可曾虧待過你?你看看這閣樓中的物事,再想想我們侯府對你的禮遇,你可還覺得不妥?”
不妥?
那是肯定的。
舒牧昭轉(zhuǎn)過身,突然笑了起來,前一刻她還面若冰霜,現(xiàn)在卻似暖陽初綻冰雪消融,明艷里帶著幾分刺眼的光芒。
她眉宇舒展,清朗大氣,并不同于江南女子的嫵媚柔美,只是之前刻意保持著前世的嚴謹和清冷,硬生生將眉眼間的耀眼光芒壓了下去。此刻驟然展顏一笑,整個人的氣質(zhì)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說不出的耀眼奪目。
沈氏本來還想說教一番,卻見她展顏歡笑,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緩過來。反倒是梁嬤嬤發(fā)現(xiàn)了她的異常,偷偷抓了下沈氏的手臂,附在耳邊鬼鬼祟祟說了什么,主仆二人再看向她的眼神又多了幾分見鬼般的恐慌。
舒牧昭何其敏感,自然將他們的小動作看在眼里,可她并不擔(dān)心他們能看出什么,是以并不在意。經(jīng)過剛才的發(fā)泄后,她積蓄在胸口的那股戾氣也跟著消散了不少,如今看到這兩個人更覺無比礙眼,當(dāng)即下了逐客令,“侯夫人若是沒什么事,還是回去歇著吧。我看你臉色也不是很好,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我罪過就大了。”
沈氏一口氣剛緩過來,聞言又差點被氣個半死。
這一切,難道不是拜她所賜?
舒牧昭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沈氏一眼,抬腳就往閣樓二層走去,在她身后輕飄飄地留下一句話,“回去之后,侯夫人可要記得挑幾個手腳伶俐安分守己的人送來,不然被人瞧見這么冷清的地方,又該有什么不利于侯府的謠言了?!?p> 沈氏氣得發(fā)抖,胸脯一起一伏著,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梁嬤嬤,你看看她這個樣子,還真是把自己當(dāng)一回事兒!早知道,我當(dāng)初就不該……”
“夫人!”梁嬤嬤嚇得打斷她的話,緊張地看了眼二樓的方向,不得不低聲道,“夫人,您慎言啊!那可是將軍府的嫡小姐,哪怕是世子也要給她三分薄面的,您可千萬別……”
“嬤嬤,我都知道!”沈氏咬了咬牙,硬是閉眼將這口氣咽了下去。
她既然忍了這么久,又何嘗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可以往舒牧昭脾氣壞就算了,極少會這么針鋒相對過她。莫不是這丫頭還在記恨之前的事?
“夫人……”梁嬤嬤見她冷靜了些,又低聲寬慰道,“過幾日,大小姐就要回府了。到時候,咱們再想辦法,何必現(xiàn)在就跟舒大小姐一般見識?”
想到自己的女兒即將回府,沈氏的臉色終于緩和了一些,這才點點頭,不得不吃了這個虧。
舒牧昭站在二樓窗口,看著沈氏帶著一眾丫鬟婆子揚長而去,臉上又恢復(fù)了漠然之色。
沈氏的動作也很快,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竹沐閣的院子前就排開了十幾個青衣婢女,個個低眉垂首,大氣都不敢出。
舒牧昭走過場似的看了過去,卻也沒說什么,只吩咐人將里外打掃過一遍,自己卻回到二樓練習(xí)書法了。
日落時分,竹沐閣里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時,舒牧昭還在案前練字,甫一看到翻窗而入的人,不免詫異道:“李管家,你不在將軍府待著,怎么到這兒來了?”
來人正是輔國將軍府的李管家,舒萬江夫婦離世后,原先跟隨他們的軍中舊部,要么回鄉(xiāng)歸隱,要么就跟隨李管家回到了江城的輔國將軍府,守著夫婦倆的孤女。早在此前,舒牧昭已經(jīng)吩咐過,沒什么要緊事,李管家不用來侯府打擾她,而現(xiàn)在既然來了,想必并不是小事。
李管家第一時間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待發(fā)現(xiàn)她渾身上下無一絲損傷之后,才松了一口氣,“大小姐,卑職聽說,侯府的人把主意打到您的頭上,竟然想要對您……”
似乎覺得“火祭”二字太過殘忍,他猶豫了下,一時也沒說得下去。
舒牧昭想起過往李管家的忠心,神色也柔和了不少,淡淡道:“不過是些上不了臺面的手段,不必放在眼里。這些容后再說,你此次前來,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李管家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嘴巴動了動,似乎有些難以啟齒。過了片刻,才聽他說道:“大小姐,華公子登門求見,此刻正等在府里呢!您看,要不要現(xiàn)在就回去……”
舒牧昭詫異地看向他,華聞樂怎么會這個時候上門?
“可有說,是因為什么?”她問。
李管家微微垂下頭,這個上過戰(zhàn)場殺過敵人的男子此刻臉上三分難堪七分憤怒,舒牧昭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再問,卻又聽他說道:“大小姐,華公子說,他是來歸還琉陽佩的……”
舒牧昭微瞇的雙眸里頓時流露出一抹危險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