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去看看?”傘棚下,一身披黑色斗篷,頭戴垂紗斗笠的男子坐在桌邊,手里把玩著青瓷茶盞,聲音粗嘎鼻音濃重,并不是很好聽,“怎么說,這也是您管轄下的子民,真要鬧出了人命,恐怕也不好交代吧?”
坐在他對面的是此處父母官紀守謙,這一刻,平平無奇的臉上滿是愁容,八字小胡須耷拉了下來。
他看了看前方涌動的人頭,隨后將目光定在斗篷人身上,唉聲嘆氣道:“這倒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斗篷人卻似乎沒有聽懂他的言外之意,低笑出聲,“大人何必如此苦惱?一切按照規(guī)程辦事,旁人難不成還會無端指責你?”
紀守謙低頭思索了片刻,隨即豁然開朗,沖斗篷人拱了拱手,語帶感激,“多謝大使提點?!?p> 語畢,他起身走過去,趕緊讓衙役疏通好混亂的人群,待看到那陳管家滿臉青腫奄奄一息的模樣時,不由得將目光落在前方肅然而立的女子身上。
卻見她負手立于人群之中,面上不悲不喜,細看之下,還能窺見那清冷雙眸里偶爾劃過的諷刺之色。
她就那么一動不動,即便身穿碧綠色的婢女服侍,頭梳雙髻,看似不倫不類,卻也無法掩飾周身散發(fā)出的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
察覺到他的目光,她抬眸看來,那澄澈雙眼里仿若布滿了無垠冰雪,無端教他心生寒意。
紀守謙暗中捏了一把汗,光看這氣勢,就沒人會相信眼前這個人是侯府小小的婢女。
這事,恐怕不能善了了。
而陳管家看到他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樣,捂著身上的傷,一瘸一拐地走到紀守謙面前,憤憤道:“大人,您來得正好,此女妄稱自己是輔國大將軍府的大小姐,以為這樣就能忤逆了國師的意思。大人還等什么,快將她拿下,以免她繼續(xù)妖言惑眾啊?!?p> 在最初的驚慌無措過后,陳管家很快就反應過來,并第一時間否認舒牧昭的身份。只要他一口咬定眼前這人就是侯府的婢女,縱然舒牧昭有三頭六臂,也無法拿出證據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舒牧昭把命留下。
陳管家心里默默盤算著,權衡過后便將希望放在了紀守謙身上。
不想,紀守謙卻像是沒有聽懂他的意思似的,往前走一步,沉吟道:“姑娘怎么說?”
“大人你……”陳管家大驚失聲,卻被紀守謙瞪了一眼,剎那間臉色變得慘白。
顧靖蕁,不,舒牧昭瞥了眼陳管家,扯了扯嘴角,無比諷刺道:“大人,我說你不是你,你要如何證明身份?”
紀守謙愣了愣,而后明白過來,拇指捻著八字小胡須,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下,再抬頭看她時,眼里滿布精光,“那簡單,讓其他人為本官作證?!?p> “如果我說,那些人被你收買了呢?”舒牧昭垂下眼臉,遮住眼中的冷漠和嘲諷。
陳府鬧出這偷梁換柱的戲碼,不可能不知會過紀守謙。她這么試探,不過是想要看看,南信侯府的手伸得有多長。
而這個紀守謙,似乎沒有讓她失望?
“那依姑娘之見,本官該如何證明自己?”
舒牧昭冷笑了聲,眾人只覺眼前白練一閃,鏗然一聲,她的手中莫名就多了一把劍,劍尖直指陳管家的喉嚨,殺氣騰騰道,“哪有那么麻煩?用劍來證明,最直接也最痛快!”
這竟是不依不饒的架勢。
被那劍尖的凌厲氣勢所威懾,陳管家臉色白了幾分,腿腳軟了軟,不自覺地往后退去。
而舒牧昭卻不準備放過他,一步一步逼近,直到將他逼得退無可退,這才啟唇開口:“陳管家,可有想起來我是誰?”
“你就是侯府的婢女,何須多想?”陳管家咬咬牙,似乎也不甘心受制于人,神色里多了一抹決絕之色,嚷嚷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冒充舒大小姐。小人在侯府當了這么久的管家,自然也知道舒大小姐長什么樣兒,又豈會認錯?你若是還要繼續(xù)垂死掙扎,誤了皇后鳳體,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敢保證,他的確給舒牧昭下了迷藥,在抬上臺子的時候,她也真的是昏迷著的,又怎么會突然醒過來?
她就不應該醒!
無聲無息地死掉,如此才皆大歡喜。
感受著那兩道惡毒的視線,舒牧昭臉上的嘲諷更深了幾分,卻見她緩緩收了劍勢,轉而用長劍抵著陳管家的喉嚨,在陳管家耳邊輕笑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居然還不識趣些,惹急了我,你該知道我的手段?!?p> 陳管家頭皮一麻,身子跟著抖了一下。她明明面上帶笑,那出口的話卻字字森然,令人心驚膽寒。
可即便如此,陳管家也不敢松口,只惡狠狠地瞪著她,心里在快速盤算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他知道,只要牢牢閉著這張嘴,現在求助無門的舒牧昭也拿他沒辦法,不然憑著眼前這女人的心狠手辣,早就二話不說了結了他。
不得不說,能夠負隅頑抗到這個地步,舒牧昭的確有些欣賞他的,只是,他卻怎么都不會想到,這身子里的人已經換了副靈魂,在她面前,小小一個管家還達不到讓她顧忌的程度。
“知道為什么跟你說那么久的廢話么?”她懶懶抬眸,涼薄的目光在陳管家的身上轉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那張中年臉上,嗤笑道,“明明害怕到不行,居然還能裝腔作勢這么久,你這是指望著侯府會派人來救你?”
陳管家下意識抿了抿唇,一言不發(fā)。
不想,舒牧昭卻連看都不看他,抬眸往前方街道里望去,眼風如刀,所過之處無盡蕭條,“你說,如果讓人知道,是你們暗中換了我的生辰八字,皇上會是什么反應?”
陳管家腦子里轟地一下,像是支撐多時的力氣突然被人抽走,剎那間癱軟靠在了柵欄上。
她居然知道這件事!
她是什么時候知道的?從昏迷開始,還是自始至終都了然于心?
如果她洞察了一切,為何還會乖乖就范,任由這一切的發(fā)生?
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陳管家的堅守終于裂開一道縫,絲絲涼意涌進上心頭,剎那間流遍四肢百骸。
舒牧昭卻像是看不到他的異樣,緊緊盯著街道處快速奔來的馬匹,眼中嘲意更深。
終于,還是來了。
惜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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