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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故明

第三十六章 新途

不見故明 日月不照 3827 2019-04-24 08:35:18

  翌日,湖州的戰(zhàn)報被快馬加鞭送到了應(yīng)天。

  倭首島田三郎身死,眾倭立刻陷入混亂,奔走踏死者不計其數(shù),明軍一擁而上便全殲倭寇。

  擒其軍師申不時,正火速押送應(yīng)天。

  經(jīng)過清點,如兵部所料,這就是收編了各路賊人的最大的一股倭寇。

  此賊既滅,肅清倭寇便指日可待。

  彼時,林尋舟正在李讓的帶領(lǐng)下前往應(yīng)天大牢見歸有燈。

  說是帶領(lǐng),其實只是帶個路而已,進(jìn)門沒有費(fèi)半點功夫。

  獄卒自然是聽聞過林尋舟的大名的,沒有絲毫猶豫就打開了大門。

  “我在外面等你?!崩钭屨f道。

  林尋舟嗯了一聲,便隨獄卒下去。

  同樣是監(jiān)獄,應(yīng)天府的牢獄卻比揚(yáng)州的強(qiáng)太多,至少不是伸手不見五指,需要掌燈前行。

  兩旁的犯人瞧見新面孔,都紛紛湊到柵欄上吆喝道:“小哥新來的?。糠噶耸裁词掳??”

  “都閉嘴!找死?。 豹z卒一聲怒喝,眾犯紛紛噤聲。

  “尊駕勿怪,這群人就是這德行?!豹z卒陪笑道,“您這邊請?!?p>  一連下了數(shù)層,林尋舟才在一個角落里看見了穿著囚服的歸有燈。

  獄卒行了一禮,悄悄退了出去。

  二人就這樣隔欄相望。

  終于還是歸有燈先開了口,“您不愧是劍仙傳人,當(dāng)今的江湖魁首?!?p>  林尋舟盤腿坐下,用手撐著腦袋聽他講。

  “您可能不信,雖然我家世代浪跡江湖,但我受的卻是正統(tǒng)的儒家思想。”歸有燈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是我父親教我的,就是君君臣臣的那一套?!?p>  “所以在相當(dāng)長的一段時間里我是以報國安邦為己任的,甚至打算去考功名,可我最后還是走上了父親的老路?!?p>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陷于四顧茫然的狀態(tài),見過了很多苦難,也救人于水火,但人間疾苦好像是無窮無盡的一般,永遠(yuǎn)解決不了。”

  “再就是我遇到了舟山先生,從他那里我才明白,世道崩壞不是因為江湖失義,而是廟堂失義,公卿們?yōu)榱艘患核嚼尠傩占移迫送?,賣妻賣女,劫路殺人,即便有最多的江湖人也無濟(jì)于事,因為我們所做的都是浮于表面。”

  “要么讓公卿們善心大發(fā)不再剝削百姓,要么就讓他們滅亡?!?p>  林尋舟靜靜地聽著這些在旁人耳中是驚世駭俗的言論,顯得習(xí)以為常。

  “說了這么多,只是想讓先生明白我是理解您的?!?p>  “你要勸我放棄?!?p>  “我要勸您放棄?!?p>  “為什么?”

  “因為您不可能贏,既然不可能贏那就不能撕破臉皮,而應(yīng)該努力活下去,只要您活著,朝廷就始終存有忌憚。您再培養(yǎng)您的傳人,一代代傳下去,直到我們有能力反抗為止?!?p>  “如果我不呢?”

  “那您就會步舟山先生的后塵?!?p>  “那是怎樣的?”

  “死。”

  “何以見得?”

  “天下濁濁,可見舟山先生的確是死了。”

  林尋舟突然覺得很難過,那么多親近的人都不相信自己,這個自己并不太熟的教書先生卻能坦然地說出這句話。

  真的很難過。

  “有那么一下子,我很想救你出去?!绷謱ぶ酆苷J(rèn)真地說道。

  歸有燈啞然失笑,“歸某已經(jīng)違了一次國法,可不敢再違第二次了?!?p>  林尋舟點點頭,起身離開,“歸先生的話我記住了,但該做的事還是要做啊。”

  “還有一事!”歸有燈扒在欄桿上喊道,“請先生再下一層?!?p>  林尋舟回過頭來,“為什么?”

  “必有驚喜?!?p>  一直走到這一層的盡頭,林尋舟這才發(fā)現(xiàn)在樓梯后隱藏著一扇小門,位置之隱蔽,不專門轉(zhuǎn)過身來根本看不到。

  門上被鐵鏈纏了一道又一道。

  林尋舟一劍劈下,啪地一聲,火星四濺,鏈斷門開。

  里面用鐵鏈鎖著一個人。

  一個血跡斑斑的人。

  一個應(yīng)該在揚(yáng)州的人。

  北蒙。

  “看來朝廷還是在暗中監(jiān)視揚(yáng)州啊?!?p>  北蒙聽見緩緩抬起頭來,努力看清了來人的面貌,滿是血漬的臉上擠出了一個難看的表情,桀笑起來。

  “你笑什么?”

  “我笑我不會死了。”他的聲音,宛如破舊風(fēng)箱吹出的最后一口風(fēng)。

  林尋舟皺眉,“為什么?”

  “因為你會救我。”

  “我為什么會救你?”

  “因為我會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對你的秘密不感興趣,也不相信你會說真話。”林尋舟搖頭道。

  他是認(rèn)真的,當(dāng)初北六息行刺失敗,扔下北蒙時他就沒有去審問,自始至終,他都只盯著北六息,他總覺得這個人與小師叔有關(guān)。

  “我只希望在我面前的是你師兄,只可惜,聽說湖州的倭寇已經(jīng)大敗,倭首被擒,倒是沒有聽到他的消息,想來又是在狼狽逃竄。所以,不會有人來救你,我也根本不介意你落到朝廷手里,安心等死吧?!?p>  “別走!”北蒙哀嚎一聲。

  “怕死?那你當(dāng)初還敢掩護(hù)你師兄逃走。”

  “我以為自己不怕死,死到臨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想活著?!?p>  這個理由很誠懇,至少林尋舟相信這一句是真話,“一個秘密就想換一條命,恐怕不行?!?p>  “我只要不死就行了!哪怕關(guān)在這里!”北蒙急切地哀求道,“這是關(guān)于李溫良的秘密。”

  林尋舟怔住了,慢慢走近北蒙,盯著他的眼睛,“我只能向朝廷提議留你一命,至于他們聽不聽我就不管了?!?p>  “好好!”北蒙如蒙大赦一般,不住道謝。

  “說吧?!?p>  ……

  ……

  林尋舟面無表情地聽完,將手搭在北蒙的命脈上,“這種事情你都知道?”

  “千真萬確!你們的皇帝都不知道這件事!”北蒙大喊道,拼命想把林尋舟的手掙開,“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尋舟松開手,轉(zhuǎn)身離去,“祝你自己好運(yùn)吧?!?p>  牢門嘩啦打開,李讓已經(jīng)在外面等了許久,“怎么這么久?”

  “多說了一會,外面怎么這么吵?”

  墻外,傳來陣陣喧鬧。

  “攻打湖州的那個倭首被帶回來了,居然是個漢人!”李讓嘖嘖稱奇,“真是沒想到?!?p>  林尋舟一愣,“在哪?”

  “應(yīng)該在兵部衙門受審吧?”

  “帶我去?!?p>  兵部大堂,胡宗憲坐在上首,看著下屬審問申不時。

  “你是正德二年福州府的舉人?”

  “是?!鄙瓴粫r雖然跪在地上,但并無唯諾神色,坦然自如。

  “那你為何委身于倭寇,殘害同胞!”官員一聲怒喝。

  只不過申不時并未被他嚇住,依舊從容回答,“這位大人,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回答好幾遍了,如果你們不相信可以別問了。”

  “荒謬……”官員低聲罵道,轉(zhuǎn)向書吏,“那就把他的話記錄在案?!?p>  “本官再問你,你為何會被藏在柱子上?”

  “起內(nèi)訌而已。”

  “你!”官員瞪著申不時,凡是來到這里的犯人,無一不是面色如土,身如抖糠,此人竟然以平等的語氣回話,那上官威嚴(yán)何存?

  他的手慢慢伸向了一旁的令箭,何不先鎩鎩他的威風(fēng)?

  咣當(dāng)——堂門被撞開,一名小吏慌忙跑了進(jìn)來。

  未及眾人呵斥,他一路小跑到胡宗憲身旁耳語。

  ……

  “為什么不攔住他!”胡宗憲驚詫道。

  “攔不住啊?!毙±艨嗖豢把浴?p>  胡宗憲略一沉思,起身道:“庭審中止,你們先下去吧,從后門走?!?p>  小吏行了一禮也匆忙退下。

  胡宗憲深深地看了申不時一眼,方欲開口,有人踏入堂中。

  胡宗憲立刻背過身去不看此人,沉聲道:“憑借武力威脅朝廷,是良人所為嗎?”

  門口的人回答,“朝廷憑借武力威脅百姓,又是何等行徑?”

  胡宗憲沒再出聲,向后堂走去。

  身后,“從揚(yáng)州來的那個犯人——最好留他一命?!?p>  胡宗憲聽見了,但沒停下腳步。

  申不時搖頭感嘆,“這就是劍仙的氣勢嗎?朝廷都必須讓步?!?p>  林尋舟坐到首位,居高臨下地打量著這個人。

  果然是他在臺州城外見過的那個,只是當(dāng)時相隔甚遠(yuǎn),沒想到他如此年輕。

  “北六息在哪?”

  “跑了?!?p>  “跑去哪了?”

  “明國已經(jīng)沒有他的立足之處了,應(yīng)該是回了朝鮮?!?p>  “一口一個明國,原來是個漢面胡心之人?!?p>  申不時笑笑,“我就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啊?!?p>  “為什么造反?”

  “和你的理由一樣?!?p>  林尋舟冷笑,“一樣?”

  “不一樣嗎?”申不時反問道,“只不過你是憑一己之力造反,我是糾結(jié)眾人造反?!?p>  “是糾結(jié)外人禍害東南?!?p>  申不時點點頭,“關(guān)于這一點我沒有要解釋的,只是希望你們不要用刑,我什么都說?!?p>  “你有膽子造反,沒膽子挨刑?”

  “造反是為天下人造反,我敢;挨刑是為自己挨,我不敢?!?p>  “說得大義凜然,實際不過是讓別人流血,自己免受皮肉之苦?!?p>  “你要這么說也行,在下一介書生,擅長用計而不擅長挨打?!?p>  “巧舌如簧。”林尋舟起身就準(zhǔn)備走,“我對你沒有半點興趣,既然你不知道北六息在哪里,那我們就此別過吧。”

  說完,林尋舟就向外走去,臨出門時,申不時在他身后喊道,“我覺得你和我很像,所以我不希望你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

  林尋舟站定,撇過頭,“我和任何人都不一樣?!?p>  兵部衙門外,帶甲兵士將正門團(tuán)團(tuán)圍住,李讓困在中間,冷汗直冒,不住地向這些兵士擠著笑臉。

  這些兵士的將官也是冷汗直冒,他當(dāng)然知道不能放那個人進(jìn)去,但他要進(jìn)去自己也毫無辦法,如今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誰知道他是不是在里面大開殺戒?

  吱呀——厚重的大門被推開,林尋舟從中走出。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氣。

  李讓慌忙跟在林尋舟后面,甲士自動為他們讓開一條道路,任他們離去。

  “你膽子也太大了!”李讓擦了擦額頭的汗,“那可是兵部衙門,你居然說闖就闖?!?p>  林尋舟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有我的本事,膽子說不定比我還大?!?p>  李讓啞然。

  “我要去京城了?!绷謱ぶ壅f道。

  李讓一愣,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你可不要做傻事?。 ?p>  “什么傻事!”林尋舟一把扯回衣袖,“有小師叔的消息?!?p>  “噢!”李讓松了一口氣,“什么時候走?”

  “明天吧?!?p>  “那你幫我?guī)Х庑沤o楊大人的兒子?!?p>  “行?!?p>  “譚如鳴也去嗎?”

  “帶她干嘛?”

  “哦。”

  回到楊府,桌上已經(jīng)擺滿了飯菜,譚如鳴正在添置碗筷。

  “你們還真是早出晚歸??!”譚如鳴沒好氣地說道。

  “我明天要去京城了?!绷謱ぶ蹖λf。

  “好啊!我還沒去過京城呢?!?p>  “嗯……我一個人去?!?p>  “為什么!”譚如鳴顯得頗為惱火。

  “我倒想問問你怎么一直跟著我!”

  譚如鳴漲紅了臉,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李讓連忙拉二人坐下,“哎呀不去也好嘛,京城多遠(yuǎn)吶,過去很辛苦的,再說了倭寇不也沒有完全肅清嗎,譚女俠在這里肯定能一展身手的!”

  “對對?!绷謱ぶ鄹胶偷溃拔铱梢园涯闩e薦給戚將軍,你順便替我跟他道個別。”

  半晌,譚如鳴終于點點頭,無所謂地說道:“吃飯!”

  二人頓時有些緊張。

  “外面買的!”譚如鳴沒好氣地說道。

  他們這才敢拿起碗筷。

  “路上小心,明早不送你了?!闭f完,譚如鳴就開始悶聲吃飯。

  “吃飯吃飯。”李讓勸道。

  “嗯。”

日月不照

好了,昨天又忘了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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