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號箭不斷在應天上空炸開。
兵部的大門被砰地一聲撞開,前來報信的士兵跌跌撞撞地摔了進來,他的頭盔已被削去了一半,臉上留下來一道長長的血痕。
“倭寇!倭寇攻南城!”士兵在大堂內急促地呼喊道。
兵部的官員急忙奔出來,“有多少人?”
“源源不斷……”士兵已經語無倫次了,“源源不斷啊大人,請快派增援!!”
然而,實際掌控兵部的胡宗憲此時卻不知去向,整個兵部群龍無首,無人敢僭越下令。
危急之時,胡宗憲的副將站了出來,大聲喊道:
“傳令神機營集結!開往南城!”
“破風營、破甲營戒備城中要害,東西北三門守軍不動,防備倭寇偷襲!”
“所有武官穿上鎧甲隨我守城!”
最后他轉向身邊近侍,“快去找胡大人!”
“是!”眾人立刻有條不紊地散去。
號箭響起之時,胡宗憲才剛離開楊府兩條街,侍衛(wèi)多半被他吩咐去搬運珠寶,身邊只留了一人。
聽見呼嘯聲,他頓時一個激靈,飛奔到街上看向南城
號箭還在不斷升空,南城的戰(zhàn)況已經萬分危急。
“走!”胡宗憲立刻向南城奔去。
“大人小心!”侍衛(wèi)卻突然把他撞到一邊。
一道勁風掠過,刺得胡宗憲睜不開眼,他重重跌坐在地上,再抬頭時,屋頂赫然站著一個倭寇。
他是第二批跳上城墻的倭寇,輕功甚好,所以他的任務是趁亂潛入應天城中,截殺前來的明軍高官。
胡宗憲今日穿著便裝,但身邊的侍衛(wèi)暴露了他的身份。
侍衛(wèi)抽刀出鞘,將胡宗憲護在身后,“大人,您沒事吧?”
“我沒事。”胡宗憲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多小心。”
倭寇飛身跳起,沒有拔出倭刀,而是抽出了腰間的短刃,直撲胡宗憲而去。
刀刃相接瞬間,長刀竟硬生生被斷刃震退,眼見倭寇沖向胡宗憲,侍衛(wèi)顧不得被震得顫抖的雙手,棄刀不用,直撲倭寇,緊緊抱住倭寇的雙手。
“大人快跑!”
話音未落,倭寇以暗勁將斷刃擲向胡宗憲,大喝一聲,抽出背后倭刀砍向侍衛(wèi)。
斷刃出手瞬間,胡宗憲躲身避開,一旁的侍衛(wèi)反應不及,右臂被齊根砍下。
“?。。?!”
就在第一聲號箭響起之時,李讓與顧少言仍是坐在桌前。
“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李讓打開窗戶,探頭看了看。
“是號箭。”
“那是什么?”
“軍中用來傳遞訊息的?!?p> “傳遞……什么訊息啊?”
顧少言卻沒再理他,徑直走到堂中供奉的古劍前,鏘地拔出,劍光閃爍,鋒利依舊。
李讓大驚,“你做什么?這是老大人的遺物!”
顧少言瞥了他一眼,“馬上你就知道了。”
然后,他們就聽見了那聲慘叫。
等他們趕到時,只剩一只胳膊的侍衛(wèi)躺在血泊中掙扎,胡宗憲已經被倭寇逼到死角。
一聲劍鳴,夾帶八方劍氣呼嘯而至。
倭寇只來得及轉身橫刀,轟的一聲,直被震得倒退數步。
李讓連忙跑過去把胡宗憲拉過來。
倭寇吐息數次,橫刀相向。
顧少言單手執(zhí)劍,左手并指緩緩撫過劍身。
他不想在光天化日之下用繡春刀。
倭寇再起,瞬息即至,倭刀破風而來。
顧少言橫劍擋住,連刺數劍,趁倭寇招架之際飛身拉開距離,凌空揮劍。
劍身不動,劍氣已至,二人之間再被拉出一道綿長劍氣,地面上的青石板宛如薄紙一般被層層割開。
一切只在瞬間。
倭寇沒能擋住第二道劍氣,倭刀仍舊被他橫在面前,已經斷成兩截,他的外衣完好,胸膛卻有一道細長的傷口,劍氣由此入體,瞬斷心脈。
噗通一聲,倭寇跪倒在地,了無生息。
胡宗憲立刻跑去查看侍衛(wèi)的傷勢。
李讓小聲驚嘆道:“你的劍法這么好!”
顧少言收劍入鞘,“我也和小師叔學過劍法的?!?p> 侍衛(wèi)沒有死,胡宗憲幫他包扎好傷口,叮囑他讓人盯住錢芳,便和二人飛快趕往南城。
路中所見,皆是布衣逃北,甲士奔南。
南城的戰(zhàn)況已經極為糟糕,城頭的守軍幾乎第一時間就被殺光了,那些輕功極好的倭寇正是從城頭跳入城中的,所幸倭寇中并不全是輕功高手,仍有大批倭寇被擋在城外,因此城頭倭寇猛攻城門,想要接應他們。
南城門雖然還在明軍手中,但守軍已被倭寇斷成兩截,內城的守軍被攔在城門數丈之外,依托為數不多的火器與路障艱難阻擋倭寇,靠近外城的明軍則龜縮在城門洞中,他們多是城卒,沒有火器,也沒有穿多少盔甲,只能憑借手中長槍與血肉之軀艱難抵擋倭寇。
來犯倭寇武功之高,遠遠超乎守軍的想象,空手奪矢、身躲火槍,說書人口中的絕世高手也不過如此吧。
倭寇漸近,守軍漸退。內城的守軍已經快看不見城門的同袍了。
“不能退!”守軍中,有人大聲嘶喊道,“不能讓他們進城!”
眾人為之一怔,不斷退卻的步伐竟停了下來。
是啊,不能讓倭寇進城,城里是手無寸鐵的百姓,也有他們的家人。
“擋住倭寇??!”
“擋住他們?。 ?p> 呼聲此起彼伏,已經退到了街口的守軍居然嘗試著反撲倭寇!
只是一腔熱血并不能擋住倭寇的長刀。
城洞內,三把軍刀死死地插在開門的機關上,徹底卡死了城門,門內守軍最終覆滅,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卡住城門。
一擁而入的倭寇看清了門內的狀況,表情由欣喜瞬間轉為猙獰,長嘯一聲,突向內城。
長刀一過,最前排守軍的六桿長槍應聲而斷,士兵握著手中半截的棍子,相顧愕然。
刀光再閃,六人紛紛斃命。
倭寇一步踏上眾人尸體就要飛劈下來。
砰——硝煙四溢,倭寇應聲落地。
一名年輕軍官吹了吹手中短銃的余煙,將短銃別回腰間,在他身后的,是數排手持火器的明軍,遠處還有更多的明軍正在趕來。
神機營,禁軍三大營之一,所部官兵皆持火器,配有各式火銃、火炮。內衛(wèi)京師,外備征戰(zhàn),應天作為朝廷陪都,同樣有神機營駐守。
事實上應天的城頭也是有相當數量的火炮的,只是城頭守軍瞬間斃命,根本來不及使用。
軍官拔出腰刀,直指前方倭寇,身后明軍前后各踏幾步,站成三排,依次蹲下,手中火銃嘩啦作響。
這是洪武二十一年明將沐英平云南象兵時所創(chuàng)的三段擊。
“乃下令軍中置火銃、神機箭為三行列陣中,俟象進則前行,銃箭俱發(fā),若不退則次行繼之,又不退則三行繼之”。
此后百年之間皆習此法。
所謂夷虜最畏于中國者,火器也。
“瞄準——放!”
一聲銃響,卻是整整一排火器齊發(fā),十丈之外的數名倭寇當即斃命,周圍倭寇一怔,立刻飛撲而來。
首排彈空,立刻后撤裝彈,后排明軍立刻補上,又是一輪齊射,再斃數名倭寇,余者見狀立刻躲入掩體后,或是飛身上屋,不敢與神機營硬抗。
軍官再揮腰刀,上百支火銃封死了倭寇所有進路,開始徐徐推進。
趕來的李讓目睹了神機營震退倭寇的全部過程,驚得愣在原地。他是知道倭寇的兇殘的,雖然他是文官,但畢竟在兵部任職,應天的百姓覺得倭寇很遠,兵部卻一直在密切關注他們,他聽到最多的詞就是——高手。
更何況他剛剛親眼見到顧少言與倭寇廝殺,雖然倭寇被顧少言的劍氣所斬,但短短時間所展示出的刀法與殺氣絕非常人可有。
可倭寇竟被逼退了?
胡宗憲在神機營的簇擁下向城門走去,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依靠火器,凡夫俗子也能輕易殺掉武林高手。”
李讓不明白,顧少言只是笑。
倭寇終于被逼回城頭,紛紛跳出。留下的,卻是遠盛于倭寇的守軍尸體。
守軍立刻重新占領了城頭,大聲相下喊道:“倭寇俱逃!城下無人!”
胡宗憲緩緩走過這條長街,合上每一個明軍士兵的雙眼,一直走到城洞,看見那三把軍刀,以及破碎不堪的守軍尸體,發(fā)出一聲極哀的長嘆。
最后統(tǒng)計出來的結果是:守軍死四十四人,傷六人,換來的是十三具倭寇的尸體。
這些尸體都被擺到了兵部的大院中,四十四對十三,看得讓人沉默。
胡宗憲站在臺階最高處,所有四品以上的兵部官員分立在他左右,低頭噤聲。
“他們是怎么進來的?”
無人敢答,也無人能答。
胡宗憲又問了一句,“他們是怎么進來的?”
“沿線各府及駐軍都沒有呈報,想來是都被繞開了?!庇腥诵÷暬卮稹?p> “我知道,倭寇在沿海,離應天府隔著近百州縣,上千客軍,竟然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應天?”胡宗憲攥緊了拳頭,冷冷掃視諸人,“若不是應天戒嚴多時,守軍在崗,本官、及諸君早就身首異處了。”
眾人紛紛對視一眼,實際上不用胡宗憲提醒,光是聽到倭寇近在城外時他們就知道大禍臨頭了,只是沒想到倭寇竟會被打退。依照兵部對多次抗倭的總結,除非明軍人數多上三分之一,才有可能與倭寇持平,這次的倭亂,來的詭異,去得也詭異。
侍衛(wèi)悄悄湊到胡宗憲身旁,耳語道:“大人,錢芳跑了,弟兄們卡住了所有出口都沒見到?!?p> 胡宗憲皺眉,揮手讓眾人散去,緩緩蹲下苦思,倭寇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應天,又詭異地撤去,錢芳行蹤不明……一件件事都讓他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fā)展。
兵部眾人也在苦思,他們該考慮的,是如何向京城解釋倭寇兵臨陪都這一奇恥大辱。
是夜,應天燈火通明。不是百姓人家的燈火,而是巡邏守軍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整個應天。
警報已快馬加鞭送往各處州縣,遭到倭寇突襲的應天自然是全城警戒,所有在營明軍全部戒備,城墻守軍增加一倍,斥候綿延方圓數里,神機營更是直接分批駐守在了各個城門。
如此,總該萬無一失了?
北六息就知道他們會這么想,他緩緩從地上的尸體中拔出短刀,這是他殺的第五個南城守軍,算上前四個,已經基本能清出一片盲區(qū)了,雖然離巡邏的隊伍轉過來只有一會了,但他并不擔心。
他就喜歡猜別人的心思——倭寇白天才偷襲的南門,且南城的城門都被卡死了,就算全城戒嚴,南門也會相對寬松一些。
果不其然。
可他們既然能悄無聲息地潛入應天附近,自然也能悄無聲息地貼在應天城墻腳邊。
北六息探了探身子,下邊一片漆黑,他再低聲吹了口哨,刷地從黑暗中蹦出十幾條繩鉤。
“什么人?!”終于,有人發(fā)現了北六息,呼聲驚動了所有的守軍,北六息朝他們笑笑,伸手推倒了身邊的火把。
他的身后,倭寇在火光中一個個爬出城墻,興奮地嚎叫著,宛如修羅再世。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19-02-24/5c728ee2d2875.jpg)
日月不照
昨天又忘了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