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幕
“小星君的意思是，”有豪杰倒抽一口涼氣，“在我們之中，有未來的……”
滿院的群雄沒有蠢人，不用說的明白，也能猜出“承天應命”的天命星出現(xiàn)在破軍城，有著怎樣的意味。
“如果不出桑茗意料，”桑茗點頭認同，“確實如此。”
詭異的氛圍在人群中升起，豪杰們互相打量著，似乎想光憑看臉辨認出，誰更有可能是這顆“天命星”。
“哈哈哈……”
甘雄大笑著排眾而出，對著滿院群雄深深作揖，其他人不明所以，慌忙回禮。
甘雄直起身，看了一眼桑茗:“我等在此舉義，只為討伐暴逆，匡扶王室，誰能想到未來的天下之主，居然就在我們之中。甘雄年紀老邁，才能平庸，自認不能承天應命，也不能殺伐縱橫，然而能與天命梟雄同行一程，已是萬幸，此次伐糾，我自請擔任先鋒，愿為諸位前驅。不為別的，只希望來日功成，能在我捐軀之地為我樹塊石碑，好讓后人知曉曾有一個甘雄，為撻伐無道蹈死不顧，也能賺個芳名長存。”
“老將軍高義。”群雄紛紛向甘雄施禮。
“這老驢倒挺會嘩眾取寵?！币粋€故韓國的豪杰嘟噥著，引起了周圍幾個人輕輕的笑，“嘴上說自認不是天命星，要不是羅城主鎮(zhèn)著，我看他都想自薦當這個聯(lián)軍的盟主……哪位英雄知道這老叫驢帶了多少兵?”
“我進城晚，進城前看見……”另一個豪杰低聲說，“東門外十里有一大片營帳，旗幟上打著‘甘’字旗號的，粗看步騎軍士怕是有不下五六千?！?p> 故韓國豪杰撇撇嘴，再不做聲。
羅不疑朝甘雄拱手:“老將軍自請先鋒，真讓我們這些后輩慚愧。既然玉衡宮青愿星君都說天命星出于破軍城，小星君更是親身駕臨，依我愚見，大事可成。但是事在人為，天命固然昭昭，我等也要精誠團結，協(xié)力對敵才是，不然人心不齊，豈能怪天命不佑?！?p> 桑茗的話大大出乎了羅不疑的意料，羅不疑請桑茗助陣，本意是想讓他說幾句吉利話壯壯行色，雖然能響應他起兵伐糾的都不是貪生怕死、瞻前顧后的鼠輩，但是現(xiàn)如今糾國兵鋒正盛，威勢如日中天，豪杰們此來，大多抱著以卵擊石的悲觀心態(tài)，在各自宗族和領地里留下后手的也不在少數(shù)。
但是玉衡宮“天命星出世”的讖語一出，空氣中的味道立刻就變了。
當今名義上的天下之主，毫無疑義是王畿洛京中大章王廷的女天子姬泓。三國故地匯聚于此的五十四路豪杰中，根本沒有一人是直系的姬氏宗室，如果說“承天應命”的“天下之主”真的出在這些人里，那么這天下，恐怕要改姓了吧？
起兵伐糾，打的本來就是匡扶王廷，恢復舊國的旗號，如果從諸路豪杰中真的出了讓這天下改姓的人……所有人都想到了什么，所有人又都默契地絕口不提。
但是各人心中原本還算是單純的盤算，已經(jīng)加入了各種各樣的考量。
羅不疑完全不覺得自己配得上天下之主這個地位，但是下面紛紛攘攘的豪杰們對他們自身卻未必有這么清醒的認識。萬一有人被這個虛無縹緲的讖語沖昏頭腦，做出什么事情來，恐怕不等和糾國大軍交戰(zhàn)，聯(lián)軍內部已經(jīng)分崩離析。他的話隱隱含著警告的意味，大多數(shù)豪杰逐漸冷靜下來，但還是有不少人的目光里流露著遮掩不住的熾熱。
“城主所言極是?！编u玄澤附和著發(fā)聲，說話卻直截了當，“大事未成，如果有人膽敢不與眾同心，甚至做出同室操戈的事，就是大章王廷的死敵，更是全天下的死敵，那當然也是界張城鄒氏的死敵！”
“老叫驢還沒消停，又來一頭小叫驢……”嘲諷過甘雄的豪杰又嘟嘟囔囔起來，但是聲音明顯小了很多，像是怕被人聽見似的，“界張鄒家這么厲害，一口一個死敵，幾年前也沒見你鄒家去王畿堵著糾王和他拼命啊?！?p> 他說的是章女王姬泓五年糾公問鼎王廷，姬泓六年糾公兵臨洛京反而受封糾王的舊事。
“你不能少說幾句?”旁邊耳朵尖的豪杰聽不下去，低聲呵斥，“逮誰咬誰？”
他的呵斥中半是鄙夷半是心虛，自從糾國斬殺白逍，夷滅三國，擊破諸侯聯(lián)軍以來，從王廷到地方豪族都嚇破了膽。
當然也有個別三國殘軍和地方豪杰，不畏懼糾國兵鋒，堵在糾軍的歸途上與之決一死戰(zhàn)。
如今他們的尸骨仍無人收殮，與他們作伴的，
只有荒原野草殘陽。
這個大嘴巴的豪杰嘲諷甘雄愛出風頭，大家還能附和著笑笑。嘲諷鄒家臨事不為，那就是把所有人都給捎上了。
現(xiàn)在在這院子里的大多數(shù)所謂群雄，在這些年說好聽點是暫避鋒芒和韜光養(yǎng)晦，說直白點就是一直在當縮頭烏龜和土皇帝。
“諸位，”羅不疑高聲說，“值此亂世，西糾肆虐。我們勢單力孤，被迫蟄伏在糾王的淫威之下。我知道，自愍王八年故梁國淪陷以來，院子里的每一位豪杰，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驅逐暴逆、匡扶王廷?！?p> “但是如今西糾欲壑難填、貪得無厭，窮兵黷武以攻南淮，其窺伺天下之心，昭然若揭。我中原有志之士，絕不能置身事外，坐看糾國暴逆野心得逞！故我們在此聚義士、舉義幟、興義軍，誓要扶危濟困、光復故國、振興王室！”
豪杰們群情激憤，紛紛認同地點頭，仿佛每個人都在這十幾年中，天天茶不思飯不想，為王廷受辱而痛心疾首，恨不得脅生雙翼，飛到櫟都和糾王拼命。
群雄的反應盡收眼底，桑茗在一邊露出了淡淡的苦笑。
這幾十家諸侯里，固然有幾個勉強算是英雄人物，然而大多數(shù)人恐怕還是被羅不疑憑空畫出的偉業(yè)大餅所迷惑，夾帶著私心參與舉事。
真正無私無畏的豪杰，早已經(jīng)成為冢中枯骨。
五十多路首領，至少分成了好幾個派系，每個人心里又各有盤算，這些人糾集起來的三萬軍隊，在糾國精銳面前，說是烏合之眾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