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在三樓,里頭人不少,都是京城有名的勛貴子弟——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著名。
沐鈺平日里跟這群人相處的也不多,本來也沒什么尷尬的,大家都是同窗,只是今日帶了妹妹……
沐鈺恨不能立馬掉頭走。
他倒不是瞧不起紈绔,只是妹妹雖年幼,卻也是個姑娘,跟這么群不認識的大老爺們吃飯算什么。
沐笙臉上沒什么表情,只盯著主位上的玄衣男子看。
玄衣男子整個歪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單手端著只酒杯慢條斯理的和旁邊人搭話,感受到前方火辣辣視線終于扭了頭。
男子頭戴玉冠,墨發(fā)后披,桃花眼,左眼眼角下有顆淚痣,眼尾上翹,嘴唇薄,唇角勾起,是個極俊美的青年。
俊美青年渾身上下寫滿了“老子天下第一”,挑著眉毛看人,像是個混不吝,漂亮的眼睛在瞧見沐笙后寫滿了詫異。
沐笙執(zhí)意要進來,便是為了此人。她剛才覺得這聲音熟悉,就想來看看,沒成想還真是他。
沐鈺瞧見那俊美青年,趕緊上前行了一禮,道,“二殿下。”
又扭頭介紹了一遍自家妹妹。
二殿下敷衍的點了點頭,視線卻還在沐笙身上。
他想開口,卻不知要說什么。
沐鈺終于發(fā)現(xiàn)兩人的異樣,以為是妹妹被二皇子的容貌吸引,連忙介紹,“這是二殿下?!?p> 唔,還是個皇子呢。
沐笙冷笑。
蘇元清也瞧出這兩人氣氛不對了,詫異道,“你們認識?”
“不認識?!便弩峡焖俅鹆艘宦?,道,“哥哥,我身體不舒服,想回去了?!?p> “怎么突然不舒服?”沐鈺有點緊張。
“可能是吃冰糖葫蘆反胃吧?!便弩弦槐菊?jīng)的說瞎話,眼睛都不眨。
沐鈺:??
……你那個糖葫蘆不是成尸體了嗎?
不過這不重要,沐鈺巴不得妹妹回去呢,連忙叫了譚釋遠離開了。
“殿下,你得罪這姑娘啦?”沐笙表現(xiàn)的太明顯,蘇元清想不多想都難。
莫非是自家殿下始亂終棄?只是她不是才從南邊回來嗎,怎么會認識常年在京城的皇子呢?不會是二殿下瞧上這姑娘,結(jié)果被拒了吧?
蘇元清腦袋里已經(jīng)補上了一出大戲。
然后他就覺得自己可能見鬼了,因為明顯被嫌棄的自家殿下,竟然笑了。
迷之微笑啊。
*
路上,沐鈺跟沐笙一同坐的馬車。
馬車搖搖晃晃的,沐笙坐在里頭沉默。
沐鈺看著她,欲言又止。
剛才那情況,說沐鈺跟二殿下不認識都沒人信。只是自家妹妹從小到大第一次入京,怎么會認識皇子呢?
“阿笙,你跟二殿下……”
“不認識。”
“那你怎么……”第一次見到人家就跟仇人似的?
“他太屌了,我瞧他不順眼?!便弩匣卮鸬穆唤?jīng)心,心里已經(jīng)把那個二殿下打死一百遍了。
“哦。”雖說他不明白屌是什么意思,但聽著也不是什么好話就是了。唔,不管如何,不是瞧上那個皇子了就行,沐鈺松了一口氣。
二殿下是當今圣上唯一的嫡子,只是他母親圣元皇后去的早,圣上又一直未另立皇后,難免對他寵愛了些,就養(yǎng)成了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堪稱京城一霸,正是今天宴會這群紈绔子弟的頭頭,也就是最大的紈绔了。若跟他扯上什么關(guān)系可就麻煩了。
“那你日后避著他些,畢竟是皇子,也不是好招惹的?!?p> “曉得了?!?p> *
沐笙第一次見到齊胥之,是在千軒山莊不遠處的天上城里。
彼時她一個人偷跑出門,穿著千軒山莊統(tǒng)一的弟子的服飾,正在樂搖坊——一個賭坊,搖骰子賭錢。
搖骰子是個技術(shù)活,沐笙自認走遍江湖賭坊少遇敵手,然后,她就被一個從未見過的、帶半張黑色面具瞧著可能還挺好看的少年,給打敗了。
還連輸了許多。
她不是什么輸不起的人,這點賭品還是有的。
可最重要的是,她銀子袋子忘帶了,本來想在賭坊贏點盤纏,結(jié)果還輸?shù)冒延耵⒆佣嫉殖鋈チ恕?p> 于是她一氣之下堵了那少年小巷子。
沐笙本來想打劫幾兩銀子就撤的,反正他都贏了這么多,也不差這點是吧?
她抽出塊的黑色巾子蒙在臉上,自以為氣勢十分威猛的喊了打劫常用語,“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p> 誰知這小子十分不上道,被堵了還很鎮(zhèn)定,高昂著頭,甚至給了她個不屑的眼神,語氣非常欠揍道,“手下敗將?!?p>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炜旖怀鲢y子來?!便弩嫌行┗?,她沒想到這少年認出她來了,但她反應十分迅速,默默在心里給自己點了個贊。
她是個極為重視自己賭品的人,這種賭輸了就來搶劫的事絕對不能叫人知道,不然她日后如何在同行面前抬頭?
“白簪子,你智障啊?!鄙倌昃头藗€白眼。
完了完了,敵人太狡猾,今天要真搶了恐怕名聲要完。
沐笙見形勢不妙,轉(zhuǎn)身就要跑,卻被少年抓住手腕。他的手十分漂亮,十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指尖有層薄繭,一看便是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的。
沐笙呆了呆,不動了。她唾棄自己真是被美色迷了眼。
“銀子可以給你。”處于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微啞,似乎是怕姑娘跑了,趕緊道,“你幫我個忙,銀子都給你?!?p> “好好好,你先放開我。”這少年瞧著瘦弱,手勁倒不小,捏的她手腕生疼。
“我憑什么信你?”這等好事就如同天上掉餡餅,可天上會掉餡餅嗎?萬一是拐騙無知少女的罪犯呢。想到這,沐笙又警惕的瞧了眼少年。
少年嗤笑了聲,扯著發(fā)白的嘴唇向上挑了挑,道,“你只能信我。我沒猜錯的話,你沒銀子了,家還不在這附近,這都傍晚了,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頭亂逛也容易叫賊人盯上?!?p> 少年邏輯清晰,頓了頓接著道,“不如跟我合作,我觀姑娘是習武之人,想必制服我一個病弱少年也容易得很,如此一舉多得的事,姑娘不會拒絕吧?”
沐笙也很糾結(jié)。這少年說的不錯,她倒是不怕被什么賊人盯上,只是她餓了一天肚子,半枚銅子兒都沒有,這回順利偷溜因為出來還是舅舅舅母外公都不在,要是回去了,不知下次何時才能出來玩。
仔細瞧這少年身形瘦削,唇色泛白,的確不像是很厲害的樣子。
沐笙看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少年,有些糾結(jié)。
等等,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個姑娘的?自己明明是男子的裝扮啊!
似乎是看出了姑娘的疑惑,少年沖著她的耳朵抬了抬下巴,道,“你有耳洞?!?p> 啊……沐笙尷尬地笑笑。往日她也是這樣裝扮出門的,可從未有人瞧出來過她雖有個男子的殼子,可芯兒卻是個姑娘。這少年,眼忒毒了。
不過瞧著真的瘦弱,沒什么威脅的樣子。
“所以,跟我合作嗎?”少年的聲音很好聽,此刻壓低了音量,帶著魅惑。
“成交!”沐笙決定信這個陌生人一回,“我叫沐笙,沐浴的沐,笙歌的笙,你叫什么?”
“齊胥之?!?p> 呦,還是國姓呢。
“好了兄弟,你餓了沒,咱們先去吃點?”
齊姓少年高冷的頷首,抬腳往前走了。
齊胥之仿佛從來沒用過銀子似的,沒節(jié)制的花,在天上城最好的客棧要了兩間上等房,叫了一桌子招牌菜,看的沐笙目瞪口呆,直感嘆“有錢真好”。
沐笙吃的極為滿足,飯后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所以你到底要我怎么幫你?”吃人家嘴短,沐笙還不忘她得給人辦事呢。
齊胥之臉色比之前更白了幾分,道,“屋里說?!?p> 哦,還有小秘密那,她懂。
“說吧,什么忙非得進屋……”沐笙話說一半看見齊胥之脫衣服趕緊道,“喂喂喂,我可是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你要做什么……”
“我受傷了啊,你得幫我上藥?!饼R胥之語氣無辜,而后又輕蔑的上下打量了沐笙一眼道,“而且,你這樣的,我可沒興趣?!?p> “我這樣的,我哪樣的??!”被質(zhì)疑了的姑娘兩個胳膊捂住胸口惱怒的拔高了音量,“我警告你再這樣毒舌老娘就不干了?。 ?p> 齊胥之就抿著嘴唇看她,受了傷的少年瞧著虛弱極了,眼神極委屈,莫名就讓沐笙想起了莊里那條小奶狗。
再大的氣也沒了。
“這是藥,你幫我涂上,再纏上繃帶就好了?!笨噹窃诼飞系尼t(yī)館買的。
沐笙攥著放藥的玉瓶,看見齊胥之背后的傷驚叫出聲。
那像是刀傷,傷口占了半個后背,已經(jīng)粗粗處理過,只是不知他多久沒換藥了,此刻紗布全被血染紅了,有已經(jīng)干了的,也有新染上去的。怪不得他臉色那么蒼白。
饒是沐笙從小在千軒山莊長大,也見過打打殺殺的,可這么重的傷,也真是驚呆她了。
而齊胥之竟然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這人是感覺不到痛嗎?
“你忍著點,我先幫你吧紗布撕下來?!?p> 時間長了,這紗布都沾在皮膚上,連著血肉撕下來,沐笙替他疼。
齊胥之只皺了皺眉,抿著嘴唇強忍著,若不是瞧見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還真以為他有感覺不到痛的技能呢。
沐笙感嘆,這可真是干大事的人啊。她決定以后再也不招惹他。第二日齊胥之發(fā)燒了。也是,受了傷幾日不藥還做大幅度運動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呀。
她就又給他熬藥,整夜整夜的守著他。
后來她跟他逐漸熟悉,齊胥之不知是因為終于放下防備還是戴著面具太難受了,終于摘了面具。
真是叫她驚艷了一把,太特么帥了,看的她少女心快跳出來了。
齊胥之就覺得這之后沐笙對他包容了許多,尤其表現(xiàn)在他對他笑的時候。看來這張臉也不是毫無用處嘛。
沐笙心里想的卻是,你長得好看你說的都對。
他們就這樣,在天上城待了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