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之前,華陽宮遇險那一夜,他一直都想不通究竟是誰通知了高武侯爺前來保駕,可如今他心里倒是豁然開朗,蘇景陽的心里,終歸還是有一絲不忍。
就算他再怎么憎恨太子,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牽連皇后娘娘和鎮(zhèn)國公主。
他的赤誠,即使一時被仇恨蒙蓋,也并沒有隨著時日漸漸消失,而是依然保留在了心底的深處。
春節(jié)已過,冰雪開始消融,草木正是復蘇之際。
一眼望去,寬闊無垠的草場連著冰鏡般的湖泊,這處景致十分和美,可蘇景陽漸漸離去的背影卻與周身之景格格不入,略顯黯然,徒留一地被割得粉碎的袍布,這也代表著他們之間,兄弟情義的消逝。
人都說春節(jié)過后,便是萬物復蘇之時,而秋天才是訣別分離之季,可是寒翊云只能怔在原地,凝淚看著他漸漸消失的身影。
忠、孝、情、義,自古便是難全。
面對此情此景,薛姑娘只能默不作聲,她知道他的心此刻必然如滴血一般,陣營的對立,因此造成的決裂,以及失去一位兄弟摯友,無一不讓他傷心。
他緩緩閉上雙目,凝結(jié)的淚水如走珠般落了下來,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而此刻他卻再也忍受不住。
她縱然心疼,可現(xiàn)在的她只是一個局外之人,她幫不了他什么。
“薛姑娘,讓你見笑了。”
不知何時,寒翊云的淚水已經(jīng)消失不見,仿佛從來沒有在他清俊的臉龐上出現(xiàn)過。
薛姑娘眼神迷離,語氣微惜地喚了一聲:“大人……”
寒翊云淺淺一笑,柔聲道:“薛姑娘,請恕在下欺瞞之罪,其實在下并非順天府的密探,而是……”
他還沒有說完,薛姑娘卻毫不在意地道:“大人,無論您是什么身份,您都依然是解救我們村子的恩人,于我而言并無二致。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與難言之隱,又何必介懷于事事通透呢?”
輕盈面紗下的那張臉,此時已是笑如春風般的清美。
寒翊云雖然看不清那張臉的真實模樣,但是卻恍若被一種無形的魔力所吸引,久久不能移去那道熾熱如火的目光。
像……實在是太像了。
他不自禁問道:“不知姑娘,現(xiàn)在有何打算?”
“……發(fā)生了此事,我已經(jīng)不能再回順天府了,若是再回去,那背后之人只怕不會輕易罷休,這樣的事情還是會發(fā)生,我絕對不能再讓他們因為我而再度涉險?!毖媚锿獗黼m是柔弱,但眼神里卻流露著一種常人沒有的堅韌。
“可是姑娘,你孤身在外,遲早會被榮……遲早會被那些人再找到的?!彼纳裆g有些遲疑,“姑娘若是信得過在下,不如這樣,你先隨我入府暫避?!?p> 也許他只是隨口所說的一句話,可對她而言,卻是有些出乎意料。
隨我……入府……
這句話讓她的心里有雀躍,更有期待,雖然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時日不多,但是能在他的身邊待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是極為開心的。
“如此可還方便?大人府中的女主人……難道不會有所介懷嗎?”
“女主人?”他不由失聲一笑,想起了云嬸,于是又不自覺地點了點頭,“女主人肯定不會介懷的,姑娘大可放心。”
一股酸澀的滋味逐漸在她的身體里蔓延開來,她突然覺得有些難受和失落,可是這種感覺卻說不出口。
寒翊云見她有些出神,于是咳了兩聲,正色道:“薛姑娘,我們先進城吧,只有進了府,才可算真正的安全?!?p> 兩人在馬場里換了平民粗衫后,便踏向回城的路途。
南郊離城門還是有一段距離的,為了避人耳目,不引起他人注意,二人就沒有騎馬,而是全程步行,不過薛姑娘有些體力不濟,所以他們行進的有些緩慢。
回到將軍府時,已是深夜,異常安靜。
府中只有云嬸和平常伺候的侍女,還剩下了十數(shù)名負責鎮(zhèn)宅的侍衛(wèi)。
云嬸在房中聽見動靜,這才匆匆迎了出來,看見總舵主帶著一名蒙著輕紗的神秘女子歸來,好奇的同時也不由松了口氣,“總舵主,您可算回來了?!?p> 寒翊云環(huán)顧四周,似乎已經(jīng)察覺到了府中的異常,立刻便有了警覺,問道:“云嬸,發(fā)生何事?”
云嬸朝著寒翊云帶回的女子略過一眼,似乎有些難言。
寒翊云懂了她的意思,便直言道:“無妨。云嬸,您直說吧?!?p> 云嬸方才開口道:“總舵主,今日寇小侯爺派巡城軍來報,長臨順天府與榮王府雙雙遇襲,當時龍奇未歸,您又不在府里,所以夏公子帶著府中的一大部分侍衛(wèi)出去找你們了,可是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來?!?p> 聽見云嬸這話,薛姑娘已經(jīng)有些激動,她緊張地連發(fā)三問:“順天府遇襲?發(fā)生了何事?有沒有人受傷?”
云嬸瞬間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位姑娘怎得對順天府的人如此關(guān)心。
寒翊云不禁寬慰她道:“姑娘放心,我今日出府前,便已經(jīng)派了人去保護順天府的村民了,他們不會有事的。”
可是薛姑娘神色仍是無比擔憂,“大人,您能否帶我去順天府看一看,我只要遠遠地看上他們一眼就好,只要看到他們安好……”
寒翊云搖頭道:“不可,薛姑娘,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可是現(xiàn)在這種時候,你更不應(yīng)該露面了。這樣吧,這件事情交給我,我現(xiàn)在就去順天府走一遭,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明天我一定會給你答復。”
薛姑娘沉沉地吸了一口氣,這才鎮(zhèn)靜下來,他說得對,如果她再露面,只怕更會危及那些人的性命。
于是她輕輕行了一禮,顫聲道:“有勞大人了?!?p> 寒翊云鄭重地點了點頭,然后才轉(zhuǎn)向云嬸道:“云嬸,麻煩您安排人去收拾一間廂房出來,薛姑娘以后會長居府中?!?p> 云嬸頓時心領(lǐng)神會地一笑,“好的。那我先安排人把西廂房收拾出來。總舵主覺得如何?”
“您做主便好?!焙丛泣c頭笑了笑,接著目光便轉(zhuǎn)向薛姑娘,“薛姑娘,你有何需要,直接找云嬸就好,那我先去了?!?p> 薛姑娘莞爾一笑,他便徑直出了將軍府,上馬直往順天府的方向去了。
云嬸上前慈和笑道:“薛姑娘,你跟我來吧,先往大廳坐一會兒,待我安排人收拾好,再來通知你。”
薛姑娘笑著行了個禮,“云嬸,小女子客居貴府,多有打擾,不知可否勞煩您先帶我去向貴府的女主人問安。”
“女主人?”云嬸一頭霧水,有些不明就里,“總舵主尚未娶妻,不知姑娘何來女主人一說?”
薛姑娘這才算懂了寒翊云那句“女主人”的含義,原來這女主人就是指云嬸了,于是她不由自嘲一笑,“抱歉,是我誤會了,勞煩您引路了。”
一夜無話。
薛姑娘在迷迷糊糊中,漸漸沉睡了過去。
翌日,待她睜開雙目,外頭已是暖陽高照,當她穿好衣裳出了西廂,向正在院中打理花草的侍女打聽,才知道寒翊云一夜都沒有回來。
此時她已是心急如焚,剛想出門往順天府去的時候,卻恰好撞上了急匆匆趕回府里的寒翊云。
他正背著身受重傷的龍奇,嘴里還一邊著急地喊著云嬸,“云嬸!云嬸!來人!快!快去宮里請孫先生來!”
云嬸本在廚房忙事,一聽到聲音便匆匆迎了出來,這才發(fā)現(xiàn)龍奇昏迷不醒地俯在總舵主的肩背上,于是她連聲問道:“這是怎么了?怎么傷得這樣重?”
沒等他回答,將軍府的幾名侍衛(wèi)就已經(jīng)合力將龍奇抬入了最近的廂房中,薛姑娘迎上前觀察他的傷勢,“大人,請先讓我瞧瞧,我也算略通歧黃之術(shù),他的傷恐怕不能等了,這血若再不止住,只怕后果不堪設(shè)想?!?p> 寒翊云緊緊抓住她的手,此時已顧不得什么男女有別了,他的眼眶中也已經(jīng)飽含熱淚,只是尚未落下。
“薛姑娘,勞煩你了,龍奇他……他是我最重要的兄弟,他絕對不能有事?!?p> 薛姑娘鄭重地點了點頭,立馬取出隨身攜帶的針灸布袋,取出布袋中的銀針于火中炙烤,半晌過后,就開始替龍奇施針止血。
直到小半個時辰過去,這血才算是止住了。
薛姑娘仔細觀察龍奇身上的傷口,其它處的小傷倒不打緊,最關(guān)鍵的是胸腹間的那一處大傷,像是被什么尖銳的器物重創(chuàng)而成,不僅造成失血過多,仿佛還傷到了肺腑。
寒翊云見她已經(jīng)停下手,便立即迎上前急切問道:“薛姑娘,他怎么樣?”
她從懷中取出一條白色的絹絲手帕,拭掉了額角的汗珠,方長舒一口氣,回道:“大人,請放心吧,血已經(jīng)止住了。”
寒翊云這才松下一口氣,神情也漸漸安定了下來。
“不知大人昨夜去順天府,這……發(fā)生了何事?莊伯和孫大娘,還有小琥,他們可還平安?”薛姑娘方才見他們?nèi)绱死仟N地回來,就已經(jīng)心緒不安,此刻便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擔心和疑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