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皇宮太監(jiān),如此費盡心思、鬼鬼祟祟地跑到那種風花雪月的地方,自然不會是去尋歡作樂,那么他到底是去干什么的,答案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
寒翊云倒是感覺有些出乎意料,便疑問道:“解語齋?怎么會是解語齋?”
他之前在桃花塢與黃衍先生探討的時候,曾經(jīng)提到這幕后之人,極有可能是前朝太醫(yī)院院判易良的傳人,那么此人就算不是在京城經(jīng)營著醫(yī)館的儒雅名醫(yī),也該是一個霽月清風的讀書人,怎么會落身于這樣一個風月場所里,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君玉嚴肅地點了點頭,“他的確是進了解語齋,而且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出來,我們一直有派人在外面盯著呢?!?p> 寒翊云瞇著眼,看著亭外青蔥的樹陷入靜思,過了良久,又再發(fā)一問:“這解語齋的老板,可是一位女子?”
君玉怔了怔,“是的,聽說還是個美人呢?!?p> 聽到君玉的回答,寒翊云漸漸推翻了之前與黃伯一起建立起來的結論,但不管如何,此人必定是跟前朝有所關聯(lián)的人,而且在前朝的朝局里算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即便不是當時朝上的人,也必定是那時某位舉足輕重之人的后人或傳人,否則不可能取得到這已經(jīng)隨著前朝滅亡而絕跡的玉陽散配方。
他仔細想來,如果對方真的潛伏在長臨城里,必定是對朝廷有所圖謀,那么無論他是開一家濟世救人的醫(yī)館,還是開辦一間教育天下學士的學府,都不如直接開個風月場所來得更為掩人耳目,而且也沒有什么地方能比從風月場所里得到的朝廷情報要更多。
舉凡王公貴族、高官顯貴,他們都喜歡這樣的格調(diào),而這些人在風流的時候,自然也是守不住什么秘密的。
寒翊云的思路一下就變得非常清晰,他正色道:“查,繼續(xù)查,這解語齋的幕前幕后,都有些什么人,我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君玉,解語齋的事情我就全權交于你了,龍奇……他這些日子也辛苦了,就讓他在隴州城里多待些時日吧?!?p> 寒翊云的目光里散發(fā)著強烈的求知欲望,之前他一直都沒有在意這個解語齋,如今想來倒是自己太大意了。
君玉不由怔住,看來總舵主已經(jīng)知道龍奇是在隴州城了,果然想要瞞住總舵主的雙眼,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是,總舵主!我一定會盡快查清楚的?!?p> 寒翊云柱在原地,緩緩抬起頭,微瞇著雙眼,看著天空中熾烈的太陽。
往事隨風,卻并不容易消逝,在這個波詭云譎的顯貴云集之地,還不知道隱藏著多少看不見的危險勢力。
當年烈焰下,四個矯健不凡的身影,鮮衣怒馬、熱血風華,在這民不聊生的亂世之中,攜手同行,樹以“君輕民貴”的信念,共同御守天下百姓的繁華。
也許,當一個人的地位至上,極盡榮華之時,便免不了輕狂得意,以致最終忘記了歃血為盟的初衷。
寒翊云不禁想起,黃伯傾淚描述起那年京城里的光景,可謂是血流成河,南朝皇室竟無一生還之人,而南代朝堂上的臣子們,那些助紂為虐的人全部都處以了極刑,剩下的,除了幾位賢名在外、深受百姓愛戴的清官尚能保留住一條性命,其他的也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執(zhí)以烈火燒身之刑,那場面撕心裂肺,相當殘忍。
最終那些茍活下來的人,也僅僅只是保留住了一條性命而已。
這一場以民為名的戰(zhàn)爭,實際上就是一場慘無人道的爭斗,也讓南代一朝覆滅,再無半點光復的可能。
如果在京城里潛伏的人,就是這場皇庭兇殺案的背后之人,而且真的與前代南朝有所關聯(lián)的話,那么當年留存下來的人就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
這些活下來的人,其實都是寥寥可數(shù)的,管遙,方中尚,成奕山,駱子塵……
寒翊云想起之前與景陽、承武一起去京州城救孫伯的弟子白術時,在大獄里遇見的那三位方氏后人,所以現(xiàn)在可以確定方丞相已經(jīng)排除在外了,因為那三位如今就安頓在隴州總舵里。
素聞駱子塵無后,一生也是毫無牽絆,城破之后,就像如釋重負般地逍遙江湖了,曾經(jīng)在江湖里也算有些名氣。
而成奕山卻與駱子塵截然不同,當年南宮城破,他便攜家?guī)Ь鞈嵢浑x去,早就不知蹤跡了。
君玉噤聲點了點頭,隨后就跟在寒翊云的身后,回到了將軍府里。
“一個時辰前,我們的人看到那個太監(jiān)從解語齋里出來了,屬下見機不可失,便趁他鬼鬼祟祟去到一間小店里換衣裳時,把他打暈抓到了天海寺里?!本褚姷胶丛浦饾u蹙起的眉頭,又馬上解釋道,“總舵主放心,有孫先生的人皮面具,我們絕對不會打草驚蛇?!?p> 寒翊云這才微微點了點頭,“嗯。審問如何,有什么收獲?”
君玉不禁失笑道:“這太監(jiān)也不是什么硬骨頭,秦住持只是稍微一用刑,他就什么都招了。原來解語齋幕后真正的大老板,并非是外人眼中那位名叫紅娘的女子,她不過只是一個幌子,這位真正的大老板,他們都稱之為易先生?!?p> 寒翊云不由頷首一笑,驀然間他覺得事情變得越來越有意思了。
君玉繼續(xù)道:“據(jù)他所招認,這位易先生算是個奇人,不過他雖然才高八斗,卻并不通歧黃之術?!?p> 寒翊云瞬間頭腦明晰,問道:“這位易先生,用的是個化姓?”
君玉怔住,隨后又飛快地點了點頭。
“那個太監(jiān)說他的確不姓易,但具體姓什么他也并不知道。不過據(jù)他所說,這玉陽散的配方,是來自于這位易先生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仙逝的夫人。”
已經(jīng)仙逝的夫人……
寒翊云閉上雙眼,不禁想起前南的那樁隱秘的親事,這才徹底恍然大悟。
他的嘴角不禁微微輕揚,原來如此。
“君玉,隨后我寫一封信,你替我直接送到解語齋去,還有,把那太監(jiān)也一并帶去吧,先不必表露身份?!?p> 君玉并不知道總舵主的用意,但是既然總舵主發(fā)了話,他自然是唯命是從,便沒有多加細想,直接就應了聲:“是!”
美人如云聽風閣,妙音絕色古江南,紅袖添香解語齋。
凡是京城里的大富大貴之人,無一不曉這京城南市街里的三絕之地,尤其是在古江南再一次的一蹶不振后,解語齋更是在京城眾多的風月場所里脫穎而出,聲名也變得更加響亮。
寒翊云第一次來到這樣的地方,感覺煙火氣甚濃,客流也是非常之多,并且這里面來往的多數(shù)人,不是京城里哪位富貴人家的少爺,就是某位朝廷權貴家的公子。
解語齋里,除了那一座正常接待客人的外主樓,后院還有兩座更為風雅的樓閣,分別立牌為“溫香閣”和“軟玉軒”,而這兩座樓閣與外主樓不同,一向只為解語齋的貴賓所開放。
寒翊云走向一位模樣尚算清可的姑娘,輕聲道:“在下與你們的老板有約,不知能否請姑娘為在下引路?”
那姑娘眼神流轉(zhuǎn)間,朝他微微打量了一番,此人相貌英俊,身材偉岸,穿著更是不俗,而且眉宇間還散發(fā)著如同不食人間煙火的冷玉氣息,這副正氣凜然的模樣,著實讓她這種自小在煙火氣里長大的女子心生敬畏之意。
片刻她就如魔怔了一般,回道:“公子,請您抬抬腳,隨奴家來。”
寒翊云淡然一笑,“有勞姑娘。”
之后他便隨著這位姑娘一路往里走,里頭正在陪客的姑娘們都不禁看向二人,先是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然后又瞧了瞧自己正在作陪的客人,心中的嫉妒油然而生。
對于寒翊云來說,他不但不能適應這種目光,反而覺得非常不自在,就好像自己被脫光了站在眾人面前一樣。
所以他的步伐有些急促,氣息也漸漸有些紊亂,直到進了一間敞亮的廂房里,才微微調(diào)整了過來。
那姑娘抬手道:“請公子在此稍候片刻,我們的老板馬上就會過來?!?p> 寒翊云對她輕輕一笑,“多謝姑娘?!?p> 沒過多久,一名拿著絹絲團扇的美麗女子走了進來,只匆匆間瞄了他一眼,便立馬吩咐任何人都不可進來打擾,還將門窗緊緊關閉。
“這位公子,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飛云將軍?”
在這間彌漫著脂粉香氣的廂房里,房內(nèi)圓桌前坐著的那位淺笑嫣然的男子,紅娘總是不自覺的就被他吸引了目光,以致于不禁忘記了自己心中所有的疑慮。
寒翊云淡然一笑,答非所問:“姑娘昨日收到的那封信,在下正是主筆人?!?p> 她還沒有來得及回話,甚至于沒有來得及發(fā)出驚訝的神情,寒翊云便不偏不倚,直入正題,“不知姑娘可否引見一下,你背后真正的老板。”
這一句聽不出半絲威脅的話語,在紅娘的耳里,卻是充滿著強大的威懾力,讓她一時之間,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