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炎見他并未有所動作,便先手從正面劈來一劍,寒翊云柔韌側(cè)身,橫出一劍,硬生生地接住了這凌厲的招式,隨即手腕隱隱發(fā)力,引起長劍往他劈來的方向輕輕一推,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的招式消解如煙。
單辰站在皇帝身旁,看得十分過癮,面對此情此景,手里也不禁有些發(fā)癢,這七俠盟的總舵主,果然名不虛傳,若能與之一較,此生必定無憾。
浴火劍雖然招招狠絕凌厲,但是寒翊云的劍法卻更見靈動飄逸,讓人一時捉摸不透,想不出破解之法。
寒翊云其實并沒有全力在打,而是隱藏著部分實力,不僅在比試間有些退讓,甚至連他素來慣使的一些招式,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過。
一連下來,已經(jīng)過了數(shù)十招,可浴火劍依然占不到上風。
幾番較量之下,這看似決不出勝負的局面,其實懂些武藝的人心里都已有了結(jié)論。
皇帝的眼里也看得很是明白,若非寒翊云禮讓三分,只怕這后來的數(shù)十招也不會有了,雖然浴火劍的名氣也不假,但是遇上強敵,也只能顯得遜色一些。
轉(zhuǎn)眼兩人又交手了十數(shù)招,隨著皇帝一聲叫“?!保瑑扇朔讲烹p雙停手。
寒翊云立時拱起雙手,禮敬道:“承讓?!?p> 這一場殿前比試,百里炎輸?shù)男姆诜?,于是笑著還了一個禮,之后兩人才回到了各自的席座上。
雖是吃了一場敗仗,但南宮拓看起來并無失望之色,依舊在悠然地飲酒,舉止間大方得體,不愧是西雁皇帝欽定的特派使臣,他無疑只把這場比試,當作一次酒后的余興。
當然,或許他的真正目的,只是想要探一探這位大明新貴的虛實。
皇帝頷首一笑,舉起酒杯,指向二人。
“兩位皆是高手,這場比試極為精彩,來!朕敬二位一杯?!?p> 兩人隨即同時舉起酒杯,并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以示對皇帝陛下的尊敬,而后異口同聲:“多謝陛下!”
寒翊云坐于席間,又不由酌下兩口清酒,嘴角便不自覺流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
這位西雁的凌王殿下,他心里所打的算盤,其實他早就一目了然。
這場比試,南宮拓早已料定是輸,之所以還要打這一場,不過就是為了讓百里炎從他的招式里推斷出他的師承,以達追根溯源之效,方便摸清大明隱于江湖的一些勢力。
浴火山莊之所以名動天下,并不是因為浴火劍法有什么奇特的厲害之處,而是因為浴火山莊的一雙號稱火眼金睛的神來之眼。
江湖傳聞,只要是和浴火劍比試過的江湖武客,不論其背景有多神秘,他們都能斷出對方的師承,從而找到對方的根。
不過在寒翊云的眼里,所謂的神來之眼和火眼金睛都只不過是幌子,只是因為他們對天下的武功路數(shù)多有研究罷了。
皇帝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貴使此次出訪,不妨就在國中多留些時日。我大明境內(nèi)繁華盛景,美不勝收,絕對會讓貴使流連忘返、不虛此行,就讓朕好好盡一盡地主之誼,如何?”
南宮拓敬笑一聲,“皇上盛情,客臣本不應推辭,只是我國陛下已經(jīng)定好了歸期,著令客臣早日歸國,為大皇兄籌辦婚事,以免延誤雙邦結(jié)親大喜?!?p> “嗯……貴使所言甚是,那就待他朝有機會,再來好好款待貴使?!?p> 皇帝心里的石頭落地,總算松下了一口氣,此次還真是要多虧了這寧海俊,否則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宮里已是自顧不暇,若然再添外患,大明恐將再入危局。
迎宴次日,西雁使節(jié)長隊便踏上歸國之途,雙方已經(jīng)定好下月上旬,將從西雁派出迎親使團。
未出三日,忠義侯府又接圣旨,寧??”辉俅渭臃猓瑫x為翰林院掌院學士,有了參政、議政之權(quán),自此皇帝就政事上也常常問詢他的意見。
朝堂新貴上位,不僅是朝臣們爭相巴結(jié),連榮王也在暗地里向他示好,可謂算是一雪前恥,
只是如今他想要再上一層,便只有依附于榮王或太子,因為他的父親是斷不會幫他的。
西雁使節(jié)回程途中,車馬長隊浩浩蕩蕩,外使氣派可見不凡,于居中有一架金頂銀簾的馬車,在一眾西雁衛(wèi)兵的護持下,徐徐前行。
馬車里,西雁凌王南宮拓眸色幽沉無光,正在問詢其護衛(wèi)百里炎昨日殿前比劍一事。
“百里將軍,你可看出這寒翊云究竟出自何門何派?”
百里炎眉目間有些沉重,似乎他的思路也不是很清晰。
“凌王殿下,這飛云將軍的劍法靈動多變,招式間還有些刻意隱藏,就算是父親在世,只怕也難斷出他的師承,可見這大明的江湖,的確是臥虎藏龍??!如若這股強大的江湖勢力,真的為大明朝廷所用,那……”
“連你都沒能看出來,看來這位飛云將軍的確深不可測,本王想他應該也知道我們策動這場比劍的原因,所以事先有了防備?!蹦蠈m拓不由嘆了一口長氣,“此等文武雙全之人,真是令人感到后怕,南明有此人在的一日,父皇的夙愿想要達成,更加難如登天,而本王離太子之位終歸還是無望?!?p> 百里炎寬慰他道:“殿下不必氣餒,大事早晚可成?!?p> 南宮拓只是苦笑一聲,“還以為南明折了蘇丞相,兩派黨爭愈演愈烈,本王能從中找到契機,沒想到這位飛云將軍的出現(xiàn),徹底打亂了全盤計劃,如今想成大事,只可從頭來過了?!?p> 將軍府,后院里,寒翊云直望著眼前的石井出神,龍奇站在他的身后默不出聲。
此刻他的心緒十分混亂,就算當年被放逐追殺,無路可退時,他也從未像現(xiàn)在這般心思混亂。
一個,是他費盡心思籌劃多年、就算窮盡畢生之力也一定要完成的事。
而另一個,則是他心心念念、哪怕豁出生命也一定要守護住的人。
孰輕孰重,他本不該有猶豫的,然而他始終忍不住去思、去想。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終究,還是風頭太盛,身處風口浪尖,就難免受到暗地之人的算計。
龍奇見他滿面愁容,不禁出聲喚道:“總舵主……”
“龍奇,我知道我不該猶豫,十四年前的那件事過后,我就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資格猶豫了,繼續(xù)吧……繼續(xù)下去……我早就沒有停的資格?!?p> 寒翊云緩緩閉上雙眼,心里已經(jīng)有了選擇,或許這也不是選擇,而是與生俱來的使命。
龍奇微微抬眼凝視著他,片刻又低下眉眼,輕輕點了點頭。
“另外……”縱使他的心里不舍,可到這一刻,終歸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于是他堅定的睜開雙眼,“你親自將心兒……送回隴州。”
龍奇不由低頭沉默,半晌之后,方才應聲:“……是,總舵主?!?p> 突然,一個焦急而又清亮的女聲打破了這片低沉。
“不?!?p> 寒翊云十分驚訝,心兒躲在暗處聽了這么久,他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難道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混亂到這種地步了么?可他始終沒有勇氣去看她,只能神情不忍地再一次閉上雙眼。
“我不會回隴州?!?p> 絕馨慢慢走近他,這踏出去的每一步,都顯現(xiàn)出她態(tài)度里的堅定。
龍奇見到這番情景,立馬識趣地退下了。
寒翊云語氣低沉,“心兒,你走吧,不想去隴州,那你去哪里都好,只是……不要留在長臨?!?p> 絕馨沒有出言反駁他,只是輕輕靠近他的背后,然后鼓起勇氣伸出雙手,從背后緊緊擁住了他,貼著他的背,感受他心跳的聲音。
“寒大哥,心兒這輩子都不會離開你?!?p> 他僵在原地,似再動彈不得。
慢慢地,她的眼神變得柔和,但語氣里的堅定卻絲毫未減。
“就算是永遠做你身邊的一個丫頭,我也絕對不會離開你?!?p> 寒翊云輕輕掙開她的雙手,鼓足勇氣才轉(zhuǎn)過身,直視著她的眼睛。
“心兒,終歸……是我負了你??墒俏乙褵o選擇……”
她如清風一笑,伸出手指噤住了他哽在喉中的話。
“所謂名分,也不過只是世人心中的一道執(zhí)念,心兒出身……江湖,歷盡風霜雨雪,又怎會在意這些執(zhí)念。書上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只要能夠陪伴在你的身側(cè),那么其他的,對我來說就不那么重要了?!?p> 寒翊云忽然忍不住將她一把攬入懷中,沉寂這么些年,他只是想要任性一回??伤胍o她的,不僅僅是名分,還有一顆唯一的純粹的心。
蒼山洱海,萬里長云,抵不過兩人相守之心;
碧落黃泉,虛無縹緲,終歸只是妄想的存在。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父親的鐵血丹心,歷歷在目,母親的殷殷教誨,言猶在耳,縱歸離去之時,未有只言片語,雖在他少兒之時,但又豈會不明,這份深沉的骨肉親情。
他所背負的,不僅僅是兩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