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胡小松才從閱覽間出來。
金源保早已寫好了第二本《兒歌三十首》,此時正腰桿挺得筆直地坐在木柜后面苦思冥想如何在店內(nèi)招攬生意。
直到視野中飛入了一本藍皮書,他才回過神來。
“小松,看完了?”
胡小松點了點頭,有些垂頭喪氣。
他滿懷希望一字一字地閱讀那三十首兒歌,以為會出現(xiàn)什么異變或者得到什么傳承,可是在翻來覆去看了二十遍之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而且那三十首兒歌毫無營養(yǎng)毫無看點,除了幼稚就是幼稚。
就像你參加了一個很重要的比賽,無論是朋友還是老師甚至一部分評委都說你穩(wěn)拿第一,然后你接受了所有贊美并在心里打好了上臺發(fā)表獲獎感言的腹稿。
但是到了真正公布獲獎名單的時候,你名落孫山,甚至連一個紀念獎都沒拿到。
尷尬,失望,郁悶,悲傷,無地自容甚至對生活失去希望,幾乎所有的負面情緒都朝你涌了過來。
金源保曾經(jīng)有過這種體會,經(jīng)歷過這種失望。
看著胡小松的神情,他的臉色紅了紅,書里寫了什么他自然知道,這種東西還要讓人花一貫錢來看,那簡直是侮辱人的智商。
但是交易已經(jīng)達成,錢放進木柜后就消失了,只剩下二十枚銅錢。
如果要還,自己也還不了啊。
金源保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兩人間再次陷入了沉默。
“好了,我先回了,下午還要考試,我回去看看書?!焙∷纱蚱瞥聊焓峙牧伺慕鹪幢5募绨?。
金源保抿嘴笑了笑,愧疚地點點頭。
……
……
從金家書肆出來后,胡小松回到地處平康坊東南角某處的曰字型宅院中。
“松兒,回來了?”院子里坐著一位頗有氣質(zhì)的婦人,上身著淺黃色窄袖短衫,下身著綠色曳地長裙,肩披紅帛,雖然去年已經(jīng)滿了三十歲,但眉眼間依然流轉(zhuǎn)著淡淡的俏麗。
胡小松悶頭走路誰也不理,“轟”一聲推開臥房的大門走了進去。
婦人柳眉微皺,緩緩站了起來,身邊奴婢跟上扶住了她的手臂。
“松兒,出什么事了?”婦人走到了臥房大門外,往里瞅了瞅,并沒有邁步走進。
“娘,我沒事?!蔽輧?nèi)傳出悶悶的聲音,胡小松正撲在床上,用棉被壓住了自己的腦袋。
婦人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然后搖了搖頭,嘴角淺笑。
前幾日聽胡郎說看見松兒在街上與一漂亮的小娘子同行,兩人有說有笑,表情曖昧,估摸著是不是互有好感正在發(fā)展感情呢。
看樣子,今天兩人是不是鬧別扭了?
唉,隨他們吧,現(xiàn)在還沒到爹娘摻和的時候。
婦人朝身邊的奴婢使了個眼色,奴婢輕輕關(guān)上臥房的大門,然后扶著婦人又回到了庭院中曬太陽。
科舉考試的時間越來越近,今天下午私塾里還要進行一場全面的模擬測驗。
胡小松悶頭睡了一會兒后,還是起身拿出書看起來。
雖然他不喜歡讀書,雖然他的成績在班里墊底,雖然現(xiàn)在看書是臨時抱佛腳,但他更不想當一個大家都瞧不起的吊車尾。
是男人,就要爭口氣!
翻開中經(jīng)的《周禮》看了幾頁,胡小松心里咯噔一跳。
怎么會這樣?
再翻開《詩》,一行字一行字地看過去,然后關(guān)上書,閉上眼回憶一會兒,當胡小松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眼睛里閃過一絲驚喜的光芒。
哈哈,原來是這樣!
金源,你知不知道你家書肆的書居然是這等寶貝?。?p> 胡小松一邊感嘆一邊興奮地看書,整張臉上的青春痘迅速脹紅了起來。
今天上午我要把大中小經(jīng)統(tǒng)統(tǒng)看一遍!
看你們誰還敢說我是吊車尾!
……
……
平康坊北部有一座私塾,教書先生只有一位,姓黃,學生私底下都叫他黃老頭,年約六十,下巴上的花白胡須像瀑布似的順溜溜,在他搖頭晃腦說話的時候,胡須尖在胸腹部的位置掃來掃去。
胡小松跪坐在最后一排,看著先生的模樣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胡小松,課堂之上何故傻笑?”黃老頭指著胡小松問道,語氣中隱隱有些憤怒。
所有的同窗同學均回過頭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著胡小松,仿佛都在說你這個吊車尾又開始找事兒了?
胡小松趕忙擺手解釋:“先生,我只是想起昨日的一些事覺得好笑才笑了出來?!?p> “哼!別以為你心里想什么我不知道!”黃老頭冷眼瞪著胡小松,小心翼翼地捋了捋滑順的胡須,仿佛在撫摸心愛的寶貝似的,“過一會兒便會開始測驗,你是想影響大家吧?”
胡小松臉色騰的一下紅了,還想解釋:“我沒……先生……您誤會了?!?p> “我就說嘛,他吊車尾的成績怎么還天天來私塾,原來是想讓我們也學不好??!”課堂中不知某處冒出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而這句話仿佛就是一個導火線,瞬間點燃了火藥包,課堂里你一句我一句爭先恐后的訴苦聲炸了開來。
“是啊,最近我成績下滑得厲害,看來就是他的原因呢!”
“成績這么差,還想考上生員,干脆回去當個市井漢有什么不好?!?p> “市井漢那是賤民,誰想當啊,嘿嘿?!?p> “唉,成績又差,長得還這么丑,我說啊,他是沒有出路了,即使考上了生員,那也當不了芝麻官!”
“為何?”
“影響俺長安城的市容??!”
“哈哈哈哈哈……”
胡小松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森森白骨似乎要從手背上穿刺而出。
他可憐的自尊心仿佛受到了了車裂凌遲之刑,痛,已經(jīng)無法描述現(xiàn)在的感受。
“啪!”
雙手狠狠砸在課桌上,把周圍幾個少年嚇得渾身一顫。
課堂上的吵鬧聲漸漸消失,但一雙雙眼睛卻像看猴似的盯著憤怒的胡小松。
“哼,如果把課桌砸壞了,可是要賠的?!鼻胺絺鱽睃S老頭悠悠的不屑的聲音。
憤怒至極反而心眼通明了,胡小松掃視著課堂上的每一個人,包括老頭一共十八人,每個人都是那么冷漠而可惡,嘁,都想看我失控?看我笑話?
沒門!
“如果這次測驗我能考進前十名,你給我跪下來道歉如何?”
胡小松冷冷的一句話,卻像是天大的笑話似的,所有人在楞了幾秒后便發(fā)出哄然大笑。
黃老頭捋了捋胡須,嘴角拉出一抹嘲諷,先不說你這個吊車尾能不能考進前十,所有人的試卷都是我來批閱,臭小子,除非我死了,哼哼,不然你休想進前十!
“可以,不過你若是沒有進入前十,便給我滾出私塾,今后在私塾周圍,不要讓我看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