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靜得有些可怕的城市。
漆黑的夜里,幾乎沒有燈火,偶爾有幾聲狗吠不知從何處傳來,卻如同回蕩在深山荒野之中一般,分不清哪一聲是真的狗吠,哪一聲是回聲。
從窗戶望出去,沒有一座高樓大廈,由近及遠,都是低矮的兩三層瓦房以及遠處隱藏在黑暗里高高的灰色城墻,視野中偶爾有幾座稍高的建筑,那應該是……佛塔?
街道不是泊油路,而是泥巴路,只有遠處的中央大道,是用青磚壘砌而成的。
每隔一會兒,會有一群身穿軟甲的士兵舉著火把在街道上走過,排頭的幾人還威風凜凜地騎在黑色駿馬的馬背上,就像古裝電視劇里夜晚巡邏的士兵。
腦子里有些混亂,站在窗前的金源保左右晃了晃,似乎要摔******慣性地摸了摸褲兜,當手從褲兜里抽出來的時候,捏著半包紅色的中華煙。
抽出一根塞進嘴里,再從煙盒里夾出打火機,“噼啪”,一朵微小的火焰點亮。
火光撐開了一團光明,也照亮了一張隱藏在散亂長發(fā)中棱角分明的臉。
皮膚白皙,五官端正秀氣,整張臉透著一股稚氣,年齡約莫在十六歲左右,兩個黑黑的眼袋是臉上唯一的敗筆。
但嘴角叼著的一支煙,以及那淡然卻微微有些悲傷的雙眼,卻絕不是這個年紀應該擁有的。
把火焰靠近煙頭,深深吸一口氣,猩紅明滅,屋子里再度陷入了黑暗。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jīng)兩天了,也連續(xù)失眠了兩天,還是不能適應??!
我怎么就變成現(xiàn)在這個十六歲的金源保了呢?
想得越多,腦袋里的記憶越混亂,一股尖銳的疼痛猛然間從腦袋里鉆出,金源保抱著頭,五官扭曲,剛剛點上的煙也落到了地上。
全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空,只覺得身體一軟,就要一頭栽到地板上。
他雙手死死抓住窗棱止住摔倒的態(tài)勢,整個人就像個十字架般吊在窗戶后邊。
無數(shù)畫面從腦子里快速閃過,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和慌亂情緒充斥著所有的神經(jīng),眼淚就像洪水似的往眼眶外面傾瀉。
可是在黑暗里,只能聽見一聲聲低沉而隱忍的喘息聲,所有的崩潰似乎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天色有些微微發(fā)亮,屋內(nèi)才發(fā)出一個有氣無力,但十分堅定的聲音。
“我一定要回去!”
“我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
……
咚!咚!咚!咚!咚……
一連串扎心地鼓聲從太極宮承天門城樓上逐漸蔓延至整個長安城。
金源保換上了這個時代的服飾,灰色圓領窄袖粗麻布袍衫,腳穿褐色麻鞋,一頭長發(fā)往后梳好,并戴了一個灰色的粗麻布軟濮頭。
走下樓,身前不遠處便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木制柜臺,用打火機點燃臺面上的燭臺,房間內(nèi)的陳設逐漸清晰起來。
柜臺處在東面,背后墻上是空空如也的六層書架,西墻有三扇木門,左邊臨街的門寫著“閱覽間”,中間門上寫著“試煉間”,而最右邊門上寫著“倉庫”。
北墻前便只有一個木樓梯通往二樓,南面便是大門,木制雕花,蒙著一層白色的窗戶紙。
根據(jù)大腦里殘存的記憶,這里以前是一家賣書的店鋪,名叫“金家書肆”,而書肆所處的位置,便在長安城內(nèi)靠北位置的平康坊內(nèi)。
現(xiàn)在,當金源保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書肆內(nèi)出現(xiàn)了些微的變化,不僅所有的書消失了,還增加了閱覽間和試煉間。
坐到柜臺后面,從抽屜里摸出一疊紙和一只黑色水筆。
這疊紙已經(jīng)寫了二十多張,都是金源保親自操刀,第一頁寫了五個字,“兒歌三十首”。
從第二頁開始,每一頁都是一首兒歌。
翻到第二十七頁,從上往下看。
標題為排排坐。
排排坐,吃果果,
幼兒園里朋友多。
你一個,我一個,
大的分給你,小的留給我。
金源保從懷里掏出剛才掉落的煙,重新點上吸了一口,煙霧繚繞中,重重嘆了口氣。
兜里還剩兩枚銅錢,只夠買兩個白面饅頭,勉強撐得過今天,如果今天依然沒有收入,那么從明天開始,他就要在唐朝喝西北風了。
翻箱倒柜地從木柜里找出了這些紙筆,腦海里隱約有個聲音一直在指引他要在紙上寫點兒什么,既然都到這地步了,還能壞到哪里呢,跟著感覺走吧。
抽了口煙,又發(fā)了會呆,不知過了多久,金源保神色一喜,翻開新的一頁,終于開始奮筆疾書起來。
一片三角形的陽光隨著太陽的升起在對面墻上從上往下移動,當移動到寫著“閱覽間”三個字木牌的木門上方時,金源保長長地呼出口氣。
“終于寫完了?!?p> 合上紙頁,一陣藍光從紙頁中發(fā)出,忽明忽暗,三十一張紙在肉眼可見之下慢慢變成了一本藍色封皮的書,封面右邊自上而下用楷書寫著“兒歌三十首”!
“砰砰砰!”
正在此時,大門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金源,你是不是出事了?。俊笔且粋€男孩兒,聽聲音也只有十多歲,“今天已經(jīng)是第三天沒開門了!金源,伯父伯母既然離世,你要節(jié)哀順變啊!不要想不開做傻事!”
金源保走到門后,拉開大門,一片口水在他措手不及間撲面而來。
“金源!兄弟!你終于開門了!”
男孩兒一躍而進,雙手搭在金源保肩膀上激動地喊道,臉上密密麻麻的青春痘脹得通紅,與一身書生裝扮的白衣形成美女與野獸般的對比。
“你是……”金源保一時間腦袋短路,有些蒙蔽,下意識抹了一把臉上的口水。
“我是胡小松??!”
“胡小松?”腦子里開始飛速尋找有關胡小松的記憶。
胡小松激動的臉色瞬間平靜了下來,雙眉逐漸緊皺:“你不會是腦子壞掉了吧?連我也不認識了?”
片刻后,大腦里的記憶逐漸清晰,甚至多出了一些其他記憶。
眼前的少年名叫胡小松,是“金源?!钡陌l(fā)小,同年同月生,兩人一直親如兄弟,他爹爹在隔壁不遠處開了一家三層樓的食肆,家產(chǎn)殷實,且是家中獨子,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至于胡小松剛才說的伯父伯母離世,是指“金源?!钡母改盖安痪秒p雙不幸去世,只剩下“金源?!币粋€人。
金源保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小松,我怎么會不認識你呢?!?p> “真是把我嚇住了,還以為你傷心過度做了什么傻事呢!”胡小松長長吁了口氣,邁步走進書肆,“咦?金源,書架上的書怎么都沒了?”
“不知道,也許是被賊人偷去了吧?!苯鹪幢W呋啬竟窈筮?,看了一眼空空的書架,又想到兜里僅有的兩枚銅錢,語氣有些消沉。
“兒歌三十首?”胡小松拿起金源保剛剛完成的書,饒有興致說道,“新書啊,以前從來沒見過?!?p> 翻開封面,胡小松一愣:“怎么沒有字?”
“不會吧!”金源保心里一空,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好的預感。
探著腦袋看去,果然什么都沒有,一片空白。
難道兩天多的時間白費了?
我曰你仙人板板!
抬起手狠狠拍在柜臺的紙頁上,手掌卻反被震得發(fā)麻。
“老子……真TM……無語……誒?”金源保抬起手甩了甩,發(fā)現(xiàn)手下的白紙上多出了幾行字。
一、本店所有書籍只租不賣,且只能在閱覽間閱讀。
二、除了租書的顧客,其他人無法閱讀書籍內(nèi)容。
三、藍皮書租借費用為一貫錢,紅皮書租借費用為十貫錢,黑皮書租借費用為一百貫錢。
四、目前,宿主的提成點為百分之二。
看著金源保忽然呆住了,胡小松朝那一疊白紙看過去,什么字都沒有。
“金源,你在看什么?”
金源保雙眼發(fā)直,腦子里哄哄作響,這個書店是系統(tǒng)?還是什么黑科技?
“金源!”胡小松湊近,提高音量喊道。
“嗯?怎么了?”金源?;剡^神。
“你看著那張白紙發(fā)什么呆?還有,這本書里怎么什么都沒有???”胡小松把手里的書晃了晃。
金源??戳丝此{皮書,又看看了身前的白紙,意思是這本書租借的費用是一貫錢?
“……”
記得以前金家書肆的書最貴的賣價也才三十錢,而街對面的王家書肆,最貴的書也不過三十五錢。
一貫錢就是一千枚銅錢,可以買三十多本書了,而現(xiàn)在僅僅是租借的費用,這讓金源保怎么整。
而且對面的人是自己的發(fā)小,兄弟,他怎么好意思收別人一千枚銅錢?
可是……
自己兜里只剩下兩枚銅錢了……
“那個……小松啊……是這樣的……”金源保摳了摳臉,有些不自然地說,“這本書要先,先付錢,才能閱讀?!?p> “你的意思是付了錢就能看見里面的字了?”胡小松滿臉詫異。
金源保遲疑地點了點頭。
“嘿,有意思。”胡小松來了興致,把手伸進懷里,“說罷,多少錢?”
金源保:“……一,一貫錢……”
胡小松:“……”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忽然間,屋內(nèi)沒有了一丁點聲音,就連呼吸都停止了。
金源保眨了眨眼睛,臉上有些隱隱泛紅,即便真實年齡已過三十,但這明顯坑兄弟坑朋友的事情,做起來也實在是滿滿的愧疚啊。
即使胡小松不買,但說了一貫錢看書這種話,怕是也在友誼的小船上捅了一個窟窿吧。
胡小松右手依然放在懷里,可是整個人似乎僵住了,呆滯的臉上,嘴角在微微抽搐。
大約過了一分鐘,尷尬的氣氛才開始緩緩融化。
胡小松嘿嘿笑了兩聲:“金源,看來這本書里面有些名堂,我這就回去取錢,等我?!?p> 說完,胡小松轉(zhuǎn)身便朝門外走去,金源保仿佛看見快要背過去的笑臉立馬垮了下來。
等到胡小松出了門,屋內(nèi)才悠悠發(fā)出了一聲長嘆。
“看來我是徹底的孤家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