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朱由檢卻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斬釘截鐵道:“首輔不必勸諫,朕主意已定,不擴大海貿(mào),不增收商稅,我大明遲早完蛋,為了挽救大明,雖千萬人,朕往矣!”
聽到朱由檢這番斬釘截鐵的話語,黃立極只能熄滅勸諫的心思。
既然皇帝非要在一條道路上走到黑,黃立極自認已經(jīng)盡了身為臣子的責任,接下來也該到了為自己謀身的時候了。
黃立極從來就不是一個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從來不是!
他只是深諺生存哲學的封建官僚,如果用一種動物來形容他,那便是“老王八”。
當初他之所以那么賣力地擁護崇禎登基,便是他原本以為朱由檢這么一個生長于深宮婦人之手的娃娃,于國家大事而言只是個雛兒,必定不得不依仗他這位內(nèi)閣首輔的。
在他看來,乳臭未干的少年天子至少得多讀幾年書,才能擁有對政事發(fā)表意見的資格。
然而黃立極看走眼了,朱由檢雖然年幼,但處事非常老道,面對權傾朝野的魏忠賢,朱由檢四兩撥千斤,僅僅是略施小計,便把魏忠賢趕到鳳陽去養(yǎng)老。
摧毀了魏忠賢集團后,按照年輕人性格操切的特點,黃立極本以為自己和其他閹黨文官會灰溜溜下臺,甚至和魏忠賢牽扯極深的閹黨成員還會有性命之憂。
然而黃立極再一次看走眼了,朱由檢對于帝王平衡之道簡直是無師自通,雖然他打倒了魏忠賢集團,卻依然任用閹黨文官把持朝政,并未讓嘴炮無敵的東林黨人坐大。
連續(xù)兩次看錯了崇禎,黃立極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吸取了足夠多的教訓,認為深諺帝王平衡之道的崇禎必然會大搞平衡之術,盡量彌合閹黨和東林黨之間的裂痕,讓朝堂平靜下來,他好從容接手整個國家的巨大權力。
然而黃立極第三次還是看走眼了,朱由檢看似不聲不吭,可一旦作妖卻要嚇死所有人,他竟然想要挖東南士商集團的命根子,向海貿(mào)和商稅下手。
須知道,擴大海貿(mào)和增收商稅,這可是殺得東林黨人頭滾滾的天啟帝也不敢涉足的領域啊!
天啟帝、魏忠賢謗滿天下,而他們所做的不過是收礦監(jiān)稅而已,這就觸動了東林黨之逆鱗,鬧得天下對魏忠賢一片喊打喊殺之聲,天啟帝也作為麻煩的源頭,直接被肉身消滅。
皇帝做作大死,那么作為“老王八”的黃立極會跟隨皇帝嗎?
想都不要想!
黃立極道:“陛下,請恕微臣直言,陛下想要解決大明財政危機的心思是極好的,微臣也非常愿意支持陛下,但微臣年老體邁,實在無力再為陛下效勞了?!?p> 打死朱由檢都沒有想到,他才剛開始跟黃立極、郭允厚說要擴大海貿(mào),增收商稅之事,作為內(nèi)閣首輔的黃立極便被東林黨嚇得撂擔子不干了。
看到皇帝鐵青的臉色,黃立極解釋道:“陛下,微臣不是不明白,倘若朝廷的財政危機一直得不到解決,那么大明總歸難以避免傾頹覆亡的結局。
而唯一能解決大明財政危機的辦法便是與東南士紳集團爭利,實施增收商稅,擴大海貿(mào)的政策。
但如此一來,陛下勢必跟龐大的東南士商集團直接對上,微臣光是想想,便覺得萬鈞壓力壓得微臣喘息不過來,請恕微臣年老體衰,實在力不從心,無法為陛下效力啦!”
黃立極宦海沉浮幾十年,不算是老狐貍,卻可以稱得上是老王八,深諺生存之道,一看皇帝要跟東南士商集團硬剛,馬上就嚇得縮卵了。
無怪黃立極退縮,縱觀大明開國兩百余載,敢跟士紳階級火中取栗的大臣唯有張居正一人而已。
但即使強如張居正,死后仍然不免遭到士紳階級的反攻倒算,家人蒙難,兒子被逼自殺,幾乎所有改革成果也付諸東流,僅有一個白銀繳納賦稅的政策因為有利于士紳階級,這才得以保留下來。
黃立極雖為閹黨,但也是士紳階級的一員,如果他有張居正心懷天下的偉大情操,也許他可以為皇帝沖鋒陷陣,和東林黨掰掰手腕子。
但黃立極絕非大公無私之人,他在大明歷任內(nèi)閣首輔中,只是中人之資,僅僅靠著混資歷才當上了內(nèi)閣首輔。
要他擺明車馬為皇帝沖鋒陷陣,和東林黨硬剛,只是光想想便讓他喘不過氣來,他都快六十的人了,只想干完幾年內(nèi)閣首輔便回鄉(xiāng)養(yǎng)老,哪里還肯趟這趟渾水?
朱由檢打算讓黃立極充當改革先鋒,可謂是找錯人了,黃立極之所以在天啟朝時能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當上首輔,皆因他夠“茍且”而已。
面對權傾朝野的魏忠賢,深得“王八”真?zhèn)鞯狞S立極隱忍成性,對閹黨瘋狂鎮(zhèn)壓東林黨的舉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也正是他“老王八”一般的行止,令他在狂風驟雨般的天啟朝中,始終屹立不倒,很有一種任爾東西南北風,我自巋然不動的風范。
朱由檢臉色略帶一絲慍怒,憤然指責道:“你們向來以士大夫自居,講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結果到了需要你們挺身而出的時候,卻只想著撂擔子逃跑。
世人皆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朕本以為這話有失偏頗,可如今看來,可謂一語中的,恰如其分得很!”
“臣有罪,臣無能,臣乞骸骨,望陛下允之!”
身為內(nèi)閣首輔,卻被皇帝指著鼻子罵“百無一用”,黃立極還能說什么呢?只能脫下烏紗帽,跪伏在地,自請辭官。
聽到這話,朱由檢“藤”的一聲站立起來,臉色更加憤怒,聲音也變得越發(fā)冷酷:“黃首輔以為辭官就能一了百了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須知道,你黃家屁股底下未必比趙喬偉干凈多少!”
黃立極聞言大震,冷汗“唰”的一下布滿全身,心慌意亂的問:“陛下此言何意?”
朱由檢冷視黃立極,聲音猶如從地獄飄來:“朕能斬得趙喬偉,亦能斬爾!爾勿謂朕之刀劍未嘗不利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