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翟式耜的安慰還是很有效果的,原本聽到孫承宗入京受到天子隆重禮遇而顯得頗為煩躁的錢謙益,在翟式耜的安撫下,情緒很快就穩(wěn)定了下來。
可一想到他的入閣對手還有天啟朝前內閣首輔韓爌,不免有些患得患失,臉色陰晴不定的道:“孫愷陽暫且不說,但資歷遠比為師更優(yōu)的韓象云,卻是為師入閣的最大障礙。”
天子已經放出風聲,內閣除了黃立極四人繼續(xù)留任外,還將增補三名內閣輔臣,組成七人之數,并引為慣例。
也就是說,以后內閣輔臣的數目將固定為七人,但即使閣臣憑空增加三人,對于龐大的官僚隊伍來說,仍然是僧多粥少。
而韓爌和錢謙益同屬一黨,按理應和衷共濟才對,但關系到入閣名額,同屬一黨反而形成了非此即彼的殘酷競爭關系,因為天子很難容忍同一個勢力入閣兩人。
翟式耜道:“老師未免太過杞人憂天,本次內閣增補人數達到空前的三人之多,以老師的資歷名望,三人中必有老師一席之地。
韓象云雖然資歷比老師更具優(yōu)勢,但他在天啟朝時畢竟曾經擔任過內閣首輔,黃立極等人對他無比忌憚,勢必傾力阻止韓象云入閣。
反倒是老師您與人為善,我黨和閹黨斗爭最激烈時,您大多時候在地方上養(yǎng)望,和黃立極等人并無多大瓜葛,相比韓象云,我想黃立極等人應更愿意看到老師入閣。
不僅如此,今天老師入京得到了倪元璐、黃道周等東林骨干的熱情款待,而韓象云卻沒有這個待遇,這說明我黨之中,心向老師之人更多。
老師入閣,在吾看來,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唯一可慮的便是天子的態(tài)度,我建議老師積極尋找機會向天子靠攏,以取得入閣最重要的一枚砝碼?!?p> 翟式耜的一番話終于打消了錢謙益的一番顧慮,心情又變得美妙起來,和身邊的兩位青樓名妓推杯換盞,不時將手掌深入某個山巒妙處,放浪形骸之極。
翟式耜看著這荒唐的一幕,有心想勸說幾句,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雖然名為師徒,但翟式耜的年紀僅比錢謙益小八歲,相比政治上無比稚嫩的錢謙益,翟式耜無疑成熟得多。
這些年來,錢謙益之所以能獲得東林黨魁、文宗領袖的偌大聲望,和翟式耜的苦心謀劃是分不開的。
翟式耜當然清楚,錢謙益雖然文章做得好,可卻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文人,于實務方面,尚不及一縣衙小吏呢。
但翟式耜和錢謙益早已定下師徒名分,在這個極為重視尊師重道的年代,他和錢謙益已經牢牢綁定在一起,形成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即使錢謙益再爛泥扶不上墻,他也只能傾力輔佐。
……
建極殿,平臺。
孫承宗成為繼徐光啟之后,第二個獲得崇禎皇帝平臺召對待遇的臣子,心情不免有些激蕩。
但相比一直不得重用的徐光啟,孫承宗一生堪稱大起大落,曾為天啟老師的他,自請督師遼東四年,前后修復九座大城,四十五座堡壘,招練兵馬十一萬,建立十二個車營、五個水營、兩個火器營,八個前鋒后勁營,制造甲胄、軍用器械、弓矢、炮石等打仗用的裝備有幾百萬,開疆擴土四百里,屯田五千頃,年收入十五萬。
朱由校記孫承宗為大功,讓他的兒子世襲錦衣衛(wèi)千戶,可由于和魏忠賢交惡,被閹黨彈劾,孫承宗亦厭惡沒完沒了的黨爭,便順勢辭官回鄉(xiāng)。
可以說,孫承宗這一生,既有輝煌頂點,也有暗淡低谷,人生百味早已嘗了個遍,朱由檢想孫承宗如徐光啟一般,隨便忽悠幾句便引得他納頭便拜,可不容易?。?p> 朱由檢道:“朕召孫先生入京,有意托付孫先生以軍事,不知孫先生對于當下的大明軍事,有何見解?”
孫承宗道:“軍機大事,在于選將任能,我大明將才何其之多也,只要朝廷善用袁崇煥、滿桂、馬世龍等優(yōu)秀將領,必能收復遼東,平滅后金?!?p> 朱由檢對孫承宗的回答并不滿意,雖然孫承宗在明末這個時代已經是少有的帥才,可放眼中國歷史長河,孫承宗的軍事能力并不算突出。
他太過重視將領的作用了,以致于催生出遼東將門這樣尾大不掉的軍事集團,而后世眾所周知,戰(zhàn)爭中最重要的還是擁有足夠多和優(yōu)秀的基層軍官。
就好比三國時期,論頂級武將,蜀漢完全可以吊打曹魏、孫吳,劉備賬下五虎上將光耀古今,單挑實力無與倫比。
可論整體實力,蜀漢卻是三國中最弱的一個,五虎上將一去,蜀漢便很快便滅亡了,反倒是一直不為世人重視的孫吳還撐得久些。
究其原因,自然是蜀漢優(yōu)秀的基層將領太少,在沒有五虎上將的時代,連廖化這等平庸之輩都能當上先鋒大將,可見蜀漢將領的斷層有多嚴重。
朱由檢擁有現代人觀念,對戰(zhàn)爭的看法和孫承宗有很大的分歧,不過他并沒有和孫承宗爭論,轉而問道:“孫先生,朕有意削減遼東鎮(zhèn)軍餉,從每年五百萬兩降為四百萬兩,不知此舉會不會引得遼鎮(zhèn)不穩(wěn)?”
孫承宗在遼鎮(zhèn)苦心經營四年,遼東將領大多是孫承宗一手提拔,帶領遼東軍接連取得寧錦、寧遠大捷的袁崇煥更是孫承宗的門生。
更為重要的是,孫承宗平遼戰(zhàn)略思想便是把堡壘從寧錦一直修到薩爾滸去,以此完成復遼大業(yè),若是遼鎮(zhèn)軍餉不增反減,哪里還有錢來修筑堡壘?他的復遼大業(yè)不就功虧一簣了嗎!
是以孫承宗一聽到天子說要削減遼東鎮(zhèn)軍餉,當即大驚失色,連忙勸阻道:“陛下萬萬不可,遼鎮(zhèn)乃阻止后金南下的最重要一道防線,雖然多年來與后金交戰(zhàn)敗多勝少,卻是我朝唯一可以和后金掰手腕的軍事力量。
從去年的寧遠大捷,到今年的寧錦大捷,我朝的堡壘戰(zhàn)術均發(fā)揮奇效,令得后金無法寸進,只要朝廷能給予足夠多的錢糧,我軍便可將堡壘一直修筑到薩爾滸去,平遼復沈指日可待。
況且朝廷每年耗費數百萬兩修建寧遠防線,如今卻削減供給,無啻于復遼大業(yè)半途而廢,不僅遼地漢民大失所望,亦浪費了天下百姓每年繳納的數百萬兩遼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