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梅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盡管每招每式早已爛熟于心,卻仍然頻頻出錯。個別動作慢了半拍或者某處的眼神不夠傳神到位,臺下的偶爾唏噓聲引得師傅在側(cè)幕里擔(dān)憂地擰緊眉頭。
這段戲講述的是楊四郎延輝在宋、遼金沙灘一戰(zhàn)中,被遼擄去改名木易與鐵鏡公主結(jié)婚。十五年后,四郎聽說六郎掛帥,老母佘太君也押糧草隨營同來,不覺動了思親之情。想前去探望礙于戰(zhàn)情緊張心生郁悶。公主問明隱情,盜取令箭,四郎趁夜混過關(guān)正遇楊宗保巡營查夜,把四郎當(dāng)做奸細(xì)捉回。六郎見是四哥,親自松綁,去見母親。一家人悲喜交加抱頭痛哭。這是一出蕩氣回腸久演不衰的壓軸戲,青梅反串楊宗保一角。雖然不是主角,楊宗保威武勇猛下的聰慧、瀟灑、英俊恰好因為反串彰顯的淋漓盡致。
常六來的第一天,青梅登臺唱的就是這岀戲。還沒有來得及卸妝,駱良生便帶了一個陌生的男子……
“你一個女孩子干嘛反串男角?太辛苦了?!?p> 在此之前除了哥哥李青龍,從來沒有人把她當(dāng)女孩子看待。盡管包裹在厚厚的戲服下面,常六居然一眼看出她是個女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是個女孩?!?p> 常六則認(rèn)為她的話讓人啼笑皆非,不以為然的說:“笑話。你本來就是個女孩兒?!?p> 常六不知道,就從那一刻起,在青梅的眼里,他已經(jīng)與別人有所不同。
李青梅對自己今天的狀態(tài)深感遺憾,卻無論如何提不起精神,不僅所有同門師兄弟為她捏了一把汗,好容易走完一幕,李青梅自己都如釋重負(fù)長長舒了口氣。幸虧完了,不然再這么下去弄不好會砸場。
李青梅心里惦記著常六綁梅月嬋的事,不知道哥哥李青龍如何處置常六。常六綁那個女人做什么?家有家法幫有幫規(guī),“青龍會”幫規(guī)有約,任何個人不得假借幫會名義私自行事。她縱有心袒護常六卻沒有好的理由解圍。幸好發(fā)現(xiàn)的早,那個女人沒什么大礙,也許哥哥可以網(wǎng)開一面從輕處置。
父母雙亡后,兄妹倆逃到在戲班做飯的遠(yuǎn)房親戚家,尋求庇護。平日手勤腳快義務(wù)做些雜活,天長日久與戲班的戲子們漸漸熟絡(luò),班中一個姓常的武師看他們兄妹天賦不錯主動收為徒弟,兩天人開始習(xí)些武術(shù),一招一式接受正規(guī)調(diào)教。
多年以后,他們不光習(xí)得一身過硬的武功,李青梅也成為登臺的戲子。李青龍對唱戲的咿咿呀呀不感興趣與班中另外二人離開了戲班,踏足江湖。日后陸續(xù)結(jié)識另外幾個人,形成一股小小勢力,江湖人送外號“六虎”。隨后被“青龍會”大佬李坤聚在門下,六人勢力如虎添翼,“青龍六虎”很快成名,成為“青龍會”不可取代的實力猛將,出生入死為“青龍會”的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扒帻垥钡靡栽趲啄觊g吞并賭場、舞廳、碼頭各類生意,成為上海不可小窺的幫派之一。
小時候餐風(fēng)露宿沿街乞討受人欺凌的日子雖己遠(yuǎn)去,兄妹倆每每回憶仍會動容感慨。畢竟那是一段悲慘不可磨滅的回憶。李青龍的骨子里向往著強大,他相信唯有強大才會不受欺凌,唯有強大才會有力量改變自己不想要的境況。每場爭斗他都是以命在搏,別人可以退他卻不能,他退了后面便是懸崖,死路一條。但李青龍從來不做欺男霸女之事,常六這次犯了大忌。
李青梅剛一下臺便看到榮二發(fā)的手下“蝦米”鐵青著臉抱臂靠在后臺的墻上?!拔r米”帶著兩個兄弟己在這里恭候多時。
榮二發(fā)看似粗陋也有細(xì)心的一面,梅月嬋的事交涉未果,酒樓周圍早有他布設(shè)的手下輪班值守,一旦駱先生踏出酒樓即暗中跟蹤。果不其然,駱先生在雨前不明原因神色慌張匆匆離開酒樓。榮二發(fā)接到消息有手下遭“青龍會”襲擊,于是兩個人分頭行事,榮二發(fā)帶著二狗子等人前去查看情況,“蝦米”帶著另外的兄弟一路跟蹤駱先生。
駱先生得到事情敗露的消息驚慌失措,自己擔(dān)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fā)生了。常六在廣州拉著一幫兄弟打天下的時候,駱先生原名駱良生,曾是常六的手下,常六因為放火的事鋃鐺入獄后,樹倒猢猻散,曾經(jīng)的地盤也被他人搶占,駱良生投奔“青龍會”的朋友來到了上海。
不久前駱良生在街上偶遇常六,聽說駱良生在上?;斓牟诲e,常六有心留在上海,駱良生引薦常六投靠青龍會,暫時跟隨青梅。二兩酒下肚為了顯擺自己如今的能力,綁架了梅月嬋。
這半年來,李青龍安排駱先生跟隨和保護青梅,那間小屋子存放著青梅的一些用品,平時少有踏足,于是兩個人就把梅月嬋暫時藏于其中。得知東窗事發(fā)急忙去找青梅,希望事情有所回旋得到寬恕。
駱良生垂頭喪氣追悔不已,看李青梅下臺經(jīng)過身邊,慚愧地低下頭。想祈求李青梅的原諒又覺張不開嘴,那種復(fù)雜的心情無己言表,只好狠狠的抽了自己兩個嘴巴。
李青梅目視前方對橫在路中央的幾個人視而不見,橫沖直撞強行取路。正在側(cè)幕候場的扮演六郎的師兄慕容祺已經(jīng)看出其中的端倪,雖然身著靠,頭戴盔,腳穿厚底靴子,行動不便,還是毫不猶豫率領(lǐng)其他的同門師兄一起圍了過來。
“你們想干什么?”
李青梅一臉輕松沖慕容祺搖了搖頭:“師兄,沒事的。你上場吧。”
“蝦米”也不多話抬手劈了過來,李青梅也不甘示弱橫臂抵擋右手已經(jīng)直取心窩,兩個人暗暗較勁一來二去對打起來。李青梅雖然女兒身薄纖瘦但肌肉結(jié)實久經(jīng)歷練,若說戲臺上隔三差五打斗一番實屬花拳繡腿,那賭場舞廳真刀實棒在身上留下的傷見證了她的堅強與成長。榮二發(fā)的地盤都是些平頭百姓,打架斗毆相對較少,榮家?guī)鸵换锶顺D昵彘e安樂,包括榮二發(fā)自己也已經(jīng)失去了早年的鋒利?!拔r米”若想制服她一時半會兒并非易事,持久下去對“蝦米”更不利。
兩個人最終打個平手。
蝦米欣慰地說:“‘青龍會’這些年日漸強大,青梅已非昨日的青梅了。進步不小?!?p> 青梅不客氣地回敬:“‘青龍會’不斷有新人加入,且多是習(xí)武出身身強力壯各有所長。榮哥手下這些老人養(yǎng)尊處優(yōu)有日落西山之勢啊?!?p> “花無百日紅,此一時彼一時,正常。今天我來找你,你知道為什么吧?”
李青梅一言不發(fā)。事情并不蹊蹺稍一推敲便心知肚明。若不是駱良生幾個人借口有事兩天未見人影,她親自跑去拿行頭,這件事情恐怕神不知鬼不覺就算到了“青龍會”的頭上。
“笨蛋?!崩钋嗝防淅涞仄沉艘谎垴樍忌谛睦锖莺莸匕盗R。
“蝦米”追問:“你們青龍會的人跑到我們的地盤上,什么意思?”
“我大哥已經(jīng)知道這件事情,看他怎么處理吧?!崩钋嗝穪淼窖輪T化狀的地方,凝視著整面墻的大鏡子,厚厚的粉脂與戲服包裹下,看不出鏡子里的人在想什么。各別的人正在卸裝,李青梅有些口渴,最后楊家全家團聚的一出她還得上場,不敢多喝,拿過別人遞來的杯子小抿了兩口,又返身出來,邊走邊說:“不過我告訴你,這件事情有誤會,不是“青龍會”的意思,更不是我哥的意思?!?p> 師兄在前臺威武動情的唱腔以及鏗鏘的鑼鼓聲聲入耳,憑經(jīng)驗她也知道這一幕將要完了,很快她就要上場。
“‘青龍會’手下干的事幫主怎么可能不知道?”“蝦米”將信將疑:“這倆人是青龍會的吧?還狡辯什么?想推卸責(zé)任?”
“我哥不是幫主。這樣的說法傳出去會影響我哥和李坤的關(guān)系。他會處理好給你們一個交代。我們打了這么多年交道彼此都摸脾氣,你覺得我哥會做這樣的事嗎?不要得理不饒人,信得過我回去等消息就好?!崩钋嗝坊仡^怨恨地瞪了一眼駱良生,有心想說人隨便你們處置吧,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說:“人我?guī)Щ厝?,讓我哥處置。?p> “蝦米”抱臂不冷不熱地嘲諷:“看來青龍會現(xiàn)在也不是磐石一塊了,暗里恐怕早已經(jīng)四分五裂人心渙散?!?p> 李青梅并不理會,她立刻就要上場了,側(cè)過臉洋裝摸了摸耳朵不動聲色放低聲音:“我哥讓我告訴榮哥,以后不要單獨行事。”
“蝦米”會意。李青龍和榮二發(fā)雖各為其主,但彼此做事還算投緣,互不冒犯偶有交集。
李青梅前腳上場,“蝦米”還沒出戲園大門,二狗子汗流浹背找到這里,神色驚慌氣喘吁吁道:“蝦哥不好了,榮哥出事了。”
駱良生眼看著蝦米一幫人匆忙離開后臺,嘆了口氣,一顆心終于沉了下來。慢慢冷靜下來,駱良生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這樣坐以待斃。按照青龍會幫規(guī):沒有幫主允許的情況下私自行事者斷其指以示懲戒,淫人妻女欺辱婦幼者斷手足。
駱良生想到了大佬李坤,眼下只有他才能挽回局面。駱良生一直都是李坤的手下,“青龍會”里兩股勢力異常明顯,而且倒向李青龍的兄弟越來越多。李坤假病實則想引君入甕,李青龍若有二心必然會趁此機會有所行動。事實卻是李青龍按兵不動與平常無異并且青龍會生意愈發(fā)紅火,他假病期間幫中兄弟經(jīng)常分得各種福利,李青龍的口碑和地位也因此反而更加牢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