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燃爆死夜之雨·壁壘
漆黑的天空之下,沒有一點點光。淅淅瀝瀝的雨如同自蒼穹垂下的萬縷絲帶,讓整世界都顯得猶如凄冷的離宮一般。沒有顏色,哪里都沒有顏色,此刻構成這個世界的,只有黑,白,灰,以及那不住顫抖著的,試圖逃離這雨境的火苗。
陳善絲清醒過來了,因為她察覺到,自己的身上非但不冷,反而還有些暖暖的。這是……秦默的外套?
可是她實在是太累了,累得都說不出話來。剛剛同森鐮角逐,耗盡了她全部的勇氣,力氣。
秦默也發(fā)現她醒了。
看著那雙虛弱的眼睛,他把砍刀入了鞘,又將手按在她的額頭上,讓一直微微顫抖的她安定下來。
“沒事了,別怕?!?p> 他說道。
陳善絲不抖了。自那天秦默墮入魔道起,陳善絲第一次覺得,他的目光是那樣地讓人有安全感。那雙利刃一樣的,閃爍著狼的暴戾的眼睛。
它一直在滴著血,可是此刻,它似乎已經愈合。
遠處,已經隱約可聽見快速逼近的腳步聲、喊殺聲,那凌亂的手電筒的白光更是如同雨夜閃爍的幽靈,恐嚇著每一個人的靈魂。
老鼠的眉頭一直都是緊皺著的。
“默哥,我們……”
“我現在就走。”
不等老鼠建議完,秦默便接過陳善絲,將她抱在懷中,“我知道,老大并不會拿我怎么樣,但陳善絲這樣做,已經是犯下了死罪。繼續(xù)留在這里,她的下場也只有死吧?!?p> “默哥,如果我們現在脫離狼組,日后再回來,鄧晨安是再也不可能放過你的了?!庇曛?,老鼠快步走到秦默跟前,張開雙臂,大聲說道。
他那黝黑的,尖細的,如老鼠一樣的臉,此刻卻讓人找不到一點與丑陋搭邊的地方。他的眼睛在發(fā)光,就像夜晚撥開迷霧的星一樣。
“默哥,我不想你死!”
“……謝謝。真的謝謝你?!?p> 這是秦默進入狼組以來,第一次說出這兩個字吧。
他笑了。沒有人知道,他臉上的水痕究竟是雨,還是淚。所有人都沉默著,無論是重裝步兵,還是弩手,還是普通的隊員,等待著他的答復。
懷中的陳善絲也伸出右手,嘗試去撫摸著他的臉,同時不住地微微搖著頭。那仿佛是在說,不要這樣。
秦默將頭一撇,并沒有理會她。
“可我要她活著?!?p> “默哥!”
秦默剛剛欲走,卻又被老鼠叫住了。
他扭過頭,看著他。他也在看著秦默,手里攥著那把從不離身的手槍——這把槍是從前秦默送給他的。
“不管你去哪,我余清河都誓死追隨你!我只要你活著!”
在愈來愈大的雨中,老鼠那原本瘦小的身影,顯得愈來愈高大,愈來愈高大。他快步走到秦默身邊,撐開了傘,將三人一同罩在傘下。
“我,我也要誓死追隨默哥!”
李豆芽也挺身而出,即使他的四肢是那樣枯瘦,甚至比老鼠還要瘦。他也占到了秦默的身邊,撐起一把舊傘來。
“誓死追隨默哥!誓死追隨默哥!”
看著沸騰起來的隊伍,秦默的淚腺終于再也忍受不住。滾燙的淚珠驅逐開掉落在臉上的雨露,將他的眼睛哭得通紅。
而那些駭人的,閃爍著嗜血的光的食人者專有的血絲,不知什么時候也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了。
他感激地點了點頭,邁開步子,向西邊的方向快速小跑著。身后的隊伍也跟著跑動起來,在他們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便與這場激烈的戰(zhàn)斗再也沒有關系了。
他們的信仰,只是那身穿鎧甲的背影。
他們的信仰,只是那扶大廈之將傾,以一己之力,穩(wěn)定軍心的將領。
他們的信仰,只是那個無雙的姓名。
……
追兵更近了。
秦默的路線是位于狼組大營西側的一處密道——這里之前是工地的一處缺口,后來被狼組占據之后,便作為了備用的逃生出口。這里距離難民區(qū)最近,逃出去的可能性最大。
但是這一面,面向著的是死寂的城市。那里鮮有人涉足,密布著多如牛毛的喪尸……
雨下得更大。
“前方人員,我們是狼組特別執(zhí)行小組。馬上放下武器,接受制裁!”
緊緊追隨在身后的那伙黑衣人用鐵皮喇叭沖他們吶喊道。他們人人都配備武士長刀,寬如長袍的雨衣穿在身上,令他們猶如地獄來到人間負責逮捕惡魔的死神。
隊伍里的很多人營養(yǎng)跟不上,體力都不是非常好。而執(zhí)行小組直屬于鄧晨安,待遇是一般的隊員無法比擬的。雙方的間距變得愈來愈短。
追逐來到了狼組邊境一處窄小的廢墟,這里原本是一片垃圾場。結構很簡單,就是四方的小廣場,兩側狼組隊員們堆積的垃圾像兩座小山丘一般高高隆起。
垃圾堆之間的那窄小的豁口之后,就是逃生密道。這處密道原本是秦默的隊伍負責管理的,由于實在不會出現逃生的情況,幾乎廢棄了。秦默打開鎖,拉開那已經生了銹的門。
不行,門太窄了,只能一個一個往外走,可是……
“咚?!薄斑?。”“咚?!?p> 正當他思索之時,身后傳來了接二連三的沉悶響聲。他驚訝地回過頭,發(fā)現重裝步兵們居然將盾摞在地上。他們堅不可摧,組成一道壁壘,攔在秦默與追兵之間。
五花肉沖秦默扭過了頭,摩托車盔之下,那雙眼睛也是眼淚汪汪。雖然個頭高大,身體臃腫,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患有肥胖癥的小孩子……
“默哥,你給了我第二條命?,F在,輪到我們給你第二條命了!”他淚流滿面,用那尖細的聲音沖秦默吶喊著。
他就像攔在狼群面前的,一只還沒有生長壯實的小豬。
門邊的秦默,心底已然是如同打碎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放肆,馬上放下你們的武器,不然就使用武力了!”
“你來??!”
五花肉歇斯底里地哭喊道,“全體重裝步兵,列陣!迎敵!”
“不識好歹?!?p> 回應他的,是片片刀光。執(zhí)行小組們如同狼群一般撲殺上來,他們的刀刃精準而致命。他們幾乎每一刀都能繞開輪胎甲的防御,劈斬在皮肉上,濺起朵朵血花,湮沒在漆黑的雨里。
論作戰(zhàn)技巧,力道,精準度,經驗,職業(yè)武士們都遠勝于一般的暴徒。很快,就有重裝步兵跪倒在了血泊之中。
這堅不可摧的壁壘,在摧枯拉朽的攻擊下一層一層地崩塌開來。
秦默抱著陳善絲的胳膊,夾得愈來愈近……
“走!快走!”
……
喊殺聲其實沒多久便停息了。而秦默一行人,也早就消失在了雨色之中,再不復見那身穿鎧甲的背影??粗鴿M地的重裝步兵的尸首,執(zhí)行小組的隊長臉上居然浮出一絲惋惜。
何必呢?為了一個叛徒?
執(zhí)行小組很快將密道重新封鎖,然后帶隊回去了。
他并沒有看到,仰躺在地的五花肉,表情是那樣暢快。
他大張著嘴,仍由血沫和雨水流進流出。他身旁的雨洼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紅色,就像一片流了血的大荷葉一般,托著他的腦袋——他的頭盔都被劈得裂開。
……
“哈哈哈,這小胖子真肥!”
“咦,胖的男生真惡心,說話也嗲聲嗲氣的,我才不要被這種男生表白!”
“嗚嗚,為什么我摔倒了卻是你來扶?為什么是你幫我?嗚嗚嗚……”
從小到大啊,我都在這樣的語言包圍之中。
我用力地活著,用力地呼吸,不想被這個世界拋棄。由于先天肥胖,我的身體運動機能變得極其差勁,甚至跑幾步都會喘氣。
我一直都是這個世界的笑柄,一直都是。
默哥……
我記得,我以前一開始進入你的隊伍的時候,你說,我這么厚實的身體,就算是喪尸,也打不過我吧,以后一定是一個頂十個的主力隊員。
呵呵,也許您覺得,這只是無意間的一個玩笑話而已……
可這是我此生,聽到的第一句夸我的話。也許它不算夸吧,可我覺得就是了。
后來,您又領導我們粉碎了喪尸的包圍……我那時才發(fā)現,你雖然狠,但卻有著我從未體會過的領導力……每個人不都是這樣嗎?軍師大人雖然其貌不揚,卻從未因此妨礙他的才能。
那我,又有什么資格自暴自棄呢?
啊,已經快要死了。我沒有力氣了,連想點遺言都這么費勁。這么使勁地呼吸,只想出來這些不著邊際的話。
默哥……下輩子見。我還要當你手下一個頂十個的主力隊員。
或許只是將死之人特有的幻覺。
閉眼的那一瞬間,似乎有一抹蔚藍的魂靈,翻越墻頭,追逐出去……
雨下大了,這更加令李光啟的心變得緊張起來。幸存者聯盟得以對冷兵器為主的喪尸形成優(yōu)勢,主要得益于各種火焰火藥武器的靈活使用。而這樣的環(huán)境,無疑會葬送好不容易培養(yǎng)起來的優(yōu)勢。
不行,得加快!
好不容易來到了難民區(qū),卻不見陳善絲的身影了。
“你們見她了嗎?一個女孩,這么高,這么瘦??!”
“她……讓那個什么默帶走了……”
她人呢?
她人呢?
程墨的腦袋嗡地一下炸響了。
“別發(fā)呆,秦默應該不會對陳善絲怎么樣,現在能做的最負責的事情就是執(zhí)行我們的任務!”
李光啟大聲吶喊著,眼尖的他一眼就看到了掉落在地上的鑰匙串。在手電的照射下,它反射出的光圈如同寶藏一般耀眼。
他麻利地拾起鑰匙串,照著上面的編號,把剩下的四個牢籠一個接一個地打開。看著還有些失神的難民們,李光啟將鑰匙拋在地上,以他刻不容緩的聲音吶喊道:“我知道你們很迷茫,但你們的親人都在外面等著你們!”
“我們的親人?”
“他們?yōu)榱四銈?,絲毫不畏懼狼組的暴徒,你們又有什么理由辜負他們的唯一的希望?我沒有時間開導你們!想活命的,現在就跟我跑起來!”
說罷,李光啟高舉起手電,拉起程墨轉身跑了。那手電的光在漆黑的夜中,猶如火炬一般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