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雪天·一
混沌之中漾來一絲微光。
李光啟并沒有貪婪溫暖的被窩,從床上一轱轆地爬起來,準(zhǔn)備晨練。近來天氣已經(jīng)愈發(fā)寒冷,即使在室內(nèi)也需要穿好幾件衣服才能暖和。李光啟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走到陽臺前,準(zhǔn)備開始今天早晨的鍛煉……
下雪了!
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窗外是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盡管太陽還沒有從地平線下完全地露出腦袋,但從遠(yuǎn)方馳來的微光已經(jīng)讓他清清楚楚地欣賞到了雪景:樓群似裹上了厚棉被,正一動不動地享受著這難得地平靜;小區(qū)后墻處的灌木與松柏罩上一層亮晶晶的雪殼,個個都成了仙風(fēng)道骨的老者,修習(xí)打坐。
按常理說,最南方的省份,應(yīng)該是連雪片子都見不著的。然而,受最近幾年極端氣候頻發(fā)的影響,近年來寒潮勢力愈發(fā)強(qiáng)勁,不少南方省份也有幸經(jīng)常目睹到雪了——南方水汽本就足,這里一旦下雪,甚至比北方還大不少。
昨日的血腥與骯臟皆被白雪所掩蓋,遠(yuǎn)遠(yuǎn)看去,這個世界仿佛像過去那般美好。
距離上次從超市里死里逃生已經(jīng)過去快一個禮拜,這個禮拜家里食物儲備充足,所以李光啟沒有出門,而是在家專心鍛煉自己。有趙國強(qiáng)的指導(dǎo)和戚衛(wèi)光與自己隨時實戰(zhàn),他感覺自己的反應(yīng)力與耐力較之前又提升了不少。
這便是殘酷而又充滿希望的現(xiàn)實。沒有平凡人所憧憬的異能;沒有血液中躁動著的進(jìn)化基因;但只要肯付諸努力,每時每分每秒地磨煉自己,用生命和老天爺掰手腕,每個人最終都可以像自己希望的那般強(qiáng)大。
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在思索這些的時候,李光啟并沒有閑下來,負(fù)重俯臥撐和引體向上是他今天的必修內(nèi)容……
一百。
抖露腦袋上的熱汗,李光啟從地上站起,感受著酸痛感一次一次刺激充血的胸肌。
上一次只能做到九十五個,今天又進(jìn)步了!
他小心翼翼地將背在身后的背包取下。背包悶悶地落在地上,里面裝滿了榔頭扳手等各種金屬疙瘩。
“又把你吵醒了?!?p> 拉開臥室與陽臺間的窗簾,李光啟這才注意到何津已經(jīng)穿好了衣服,正在麻利地下床疊被子。動作之熟練全然不像個普通的妻子,說是軍屬想必也沒什么不妥了。
“瞧你這是什么話,哪一次你出門我能踏實的?!焙谓蛭⑽⒁恍?,手上已經(jīng)將被子疊好,放在了一邊。
李光啟注意到,她的肚子變得更大了。那小小的生命躁動在母腹之中,仿佛已經(jīng)等不及從溫暖與舒適之中掙脫,要看一看這個陌生的世界。每晚睡覺,李光啟都感覺是三顆心臟在共同跳動。
而他也同樣感覺,自己肩上的責(zé)任感變得愈發(fā)沉重。
按照和程雪約定的日子,今天就是裝備完工的時候了吧?有了這些東西,今后再遭遇狼組的時候,心里也會踏實一些。西橋口的那次勝利畢竟有偶然因素,那隊人甚至不是狼組的精英力量。
“嘿,光啟?發(fā)什么呆呢?”
“啊,沒什么,只是沉浸于剛剛的雪景。”
發(fā)現(xiàn)何津在叫自己,李光啟撓了撓頭,沖她笑了笑。
“雪景?”
何津快步跑到窗口前。她先是一怔,隨即便面露驚喜之情。那模樣,全然不像在末世之中承受著痛苦的幸存者,倒像是個小姑娘一樣??吹剿@么高興,李光啟也不由得露出了微笑。
“咚!”
“呀!下雪了下雪了!好開心!”
“你,你打我干嘛……”
李光啟捂著自己的六塊腹肌,那表情叫一個痛不欲生。盡管這塊肚子先后被各種各樣的人打過,但還是何津的攻擊能附加真實傷害。也是,若不是何津懷有身孕,在開始健身之前的李光啟可惹不起“六藝皆通”的何津。
比如摩托、射擊、長跑……
“吶,對不起,太激動了,嘻嘻嘻?!?p> 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打了人,何津忙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那個,光啟,我有個小小的,小小的要求!”李光啟一眨眼,便發(fā)現(xiàn)何津正瞪著兩顆閃亮的大眼睛懸在自己跟前,用一種非常非常萌的眼神注視著自己。
“有,有多???”
“比一包方便面還?。 焙谓蜇Q起了一根纖纖玉指。
“行,你說吧,我肯定答應(yīng)你!”李光啟擦了擦汗,揚(yáng)起了下巴額。一個比方便面還小的愿望都不能讓何津滿足,那也未免顯得自己太不男人了。
“我想玩雪!”
……
臥室內(nèi)的空氣突然安靜。
“你,你再說一遍你想干啥?”李光啟的笑容僵住了。
“玩雪呀?!?p> ……
“換成一包方便面行嗎?”
“玩!雪!”
“不行!我反對!”
李光啟用雙臂比出一個大大的叉號,那夸張的表情就仿佛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一樣。這下,何津可不高興了。她撅起嘴,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臉也鼓得和河豚似的。
“外面很危險的,隨時都有可能從不知道什么地方躥出來一頭喪尸。你現(xiàn)在又懷著孕,萬一……”
李光啟露出擔(dān)憂之色。
何津確實兩個多月沒出門了,想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氣他可以理解,可現(xiàn)在整個世界已經(jīng)分崩離析,屋外等待何津的也不只是美麗的雪景,也有蟄伏在這表象之下的危險的獠牙。
“玩雪”這兩個字,在如今的環(huán)境之中也絕不只是在雪地里撒撒歡那樣簡單。
“就,就在小區(qū)里,不走遠(yuǎn)!”
“不行!我堅決反……”
“光啟,話先別說死?!?p> 嗯?
李光啟扭過頭去,這才發(fā)現(xiàn)趙國強(qiáng)不知道什么時候倚在了門邊。
“叔……”
“你先出來吧,我和你說個事?!?p> ……
“砰!”
李光啟拍案而起,可坐在他面前的趙國強(qiáng)與戚衛(wèi)光卻并沒有因為他的舉動而被嚇到——連坐在椅子上的姿勢和淡然的眼神都是如出一轍。
“我反對!我說叔,何津胡鬧就算了,你們怎么也由著她亂來???”
“怎么就是亂來啊?”同李光啟的急切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趙國強(qiáng)一如既往之淡定。他不緊不慢地擦拭著手中的全鋼身長戈,雙目亦如這戈鋒一般,平靜,卻流露出無法忽視的犀利。
“萬一,萬一有喪尸……”
“光啟,你對何津有過度的保護(hù)?!?p> 李光啟還想說下去,卻被趙國強(qiáng)一句話掐住了喉嚨。憋在肚子里的那些字現(xiàn)在也吐不出來了,只是支支吾吾地愣在原地,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
“你沉默了,看來我說對了?!?p> “那,那又怎么樣?保護(hù)妻子,讓她好好地活下去,是一個男人應(yīng)有的責(zé)任!天經(jīng)地義!我護(hù)著何津難道還錯了不成?”李光啟的舌頭開始打卷,卻又覺得委屈。
“可是啊,光啟,你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守在何津的身邊吧。生而為人,必將面對死亡。當(dāng)有一天她不得不獨(dú)自面對這個世界時,你希望她弱小無助地茍活于世嗎?”
“你!”
“光啟,這是現(xiàn)實。”
……
地球不只屬于人類,雪景也不只屬于懂得欣賞的人。
“啊,阿嚏!”
“秦默大人,天冷了,加衣吧?!?p> 秦默搖了搖頭,打算推開門口仆人遞來的棉大衣。這大衣臟兮兮的,還沾著不少血,好多都是從那些喪尸身上扒下來的。神經(jīng)病才會穿這玩意!一看就知道又是森鐮安排的。
但末了,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將大衣接過。
“嘩?!?p> 大衣被他甩臂一拋,便落到了屋內(nèi)墻角。在這窄窄的一角,渾身傷痕的女子已經(jīng)蜷縮了一夜。聽到響動聲,她抬起頭,卻正好撞到秦默那鋼鐵冰冷的目光。
“我說你可別凍死了。”
“吃人的魔鬼原來也懂得憐憫嗎?”
陳善絲的目光同樣冰冷,似塞外瘋狂盤旋的冰碴。
秦默揪住她的衣領(lǐng),將她整個人從地上拎起來。與剛剛不同,現(xiàn)在看向她的目光中多了一層浮在眼中的殺氣。
“你應(yīng)該知道,我殺你就像捏死蟲子一樣簡單。”
“那就捏死我吧,像捏死蟲子一樣捏死我吧。”
……
“想激我?”
秦默松開了手,他的嘴角浮出一絲殘忍至極的笑容。他特地把大門敞開,以至于這一幕甚至被門口送衣服的仆人都看了個一清二楚——似乎是他有意讓陳善絲蒙羞一般。
“沒那么容易。有我盯著,你休想一了百了地去死。把大衣穿上。今天首次出征,我要把你帶在跟前!”
狼組的苦力大多是幸存下來的一些市民,其中也不乏個別有一技之長的專家。憑借著這些人才,狼組的發(fā)展更是日益加速。但是,這表面上的強(qiáng)大卻隱藏著同樣致命的禍根,正如這幢高聳的狼閣,每一顆不合格的螺絲釘都是難民不滿的寫照。
“都來了,那就說正事吧?!?p> 鄧晨安睜開了眼睛。在他的面前,各個小隊的隊長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
“老鼠,你今天凌晨的報告屬實嗎?”
“我已經(jīng)確認(rèn)過了。昨晚下了一夜雪,這些喪尸已經(jīng)完全被凍僵,像木頭一樣地杵著,只有煤氣爆炸的噪音才可能將其喚醒。由于市中心喪尸數(shù)量巨大,我們一直都需要繞很遠(yuǎn)的路搜索必需物資,就算是雨天也不敢輕易涉足。眼下喪尸無法動彈,正是我們出動的大好時機(jī)!”老鼠拍著胸脯說道。
鄧晨安滿意地點了點頭。
“很好。這一次你們搜索要好好干,別讓我失望……還有,你身邊這個是?”
鄧晨安注意到了尾隨在秦默身后的陳善絲。她的脖頸上系著鎖鏈,身上露出的皮膚也是傷痕累累。
“這是上次您允許我挑選的作為下人的難民,她父親正是上次帶頭造反的人。我擔(dān)心留她在營地會耍詐,就把她帶在身邊了。請老大放心,我絕對不會誤正事?!?p> “嗯,那便由你了?;厝?zhǔn)備吧,散會!”
“是!”
……
雪還在下,鵝毛大雪讓這個世界宛如童話。在睿荊小區(qū)內(nèi)院里,一老三少正玩得不亦樂乎——這是幸存者們小小的家園。杰布由于晚上站崗,現(xiàn)在正在屋里補(bǔ)覺。屋外下著雪,在屋里蓋著棉被飽飽地睡一覺,是天下最享受的事情。
“啊哈!看招!”
“唉我去!”
李光啟猝不及防,又被何津一雪球爆了腦袋。沒想到這個準(zhǔn)媽媽懷個寶寶,動作居然還這么靈活!一旁觀看的趙國強(qiáng)點了點頭,看來何津也并不是自己預(yù)想中那樣毫無基礎(chǔ),還是有點底子的。等生完孩子恢復(fù)好身體,說不定也是可塑之才。
只是在這以前……就需要盡力保駕護(hù)航了。
“啪——”
又是一記雪球,沒有打中李光啟,卻擦著他的頭皮打中了鐵門外的喪尸。這可是驚了眾人一身冷汗:雖然有鐵門和撬棍攔著,但平時出去搜索物資也是能不搭理就盡量不搭理。
一但激怒喪尸,這成千上百的喪尸堆疊起來眨眼間便可以翻越鐵門!
何津也警惕地站在原地,手下意識搭在腰間李光啟給的的匕首上,注視著喪尸的一舉一動……
好久都沒有動靜。
“是不是凍住了?”
何津躡手躡腳地摸上前去。李光啟想要攔她,卻被趙國強(qiáng)眼神制止了。
隔著鐵門,那頭被自己打中的喪尸果真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地杵在原地。
她壯起膽子,將臉湊得更近了些。
不同于往日見到活人時那興奮、殘忍、瘋狂所糅雜在一起的恐怖神態(tài),此刻的喪尸居然是那樣的安詳,安詳?shù)谩头路鹌届o地去世那般,沒有任何波瀾。這頭喪尸看樣子是個老人,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都被雪掩蓋了,臉上也結(jié)了一層霜,只能依稀辨別出五官……
突然,它睜開了血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