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耿尤沖沖忙忙來了青霞峰，與鳳棲在殿內(nèi)商議事情，足足談了三個時辰。
最后，耿尤唉聲嘆氣地離開了。
從那以后，鳳棲也寸步不離青霞殿，在青霞峰頂站了好久好久，背影孤寂，眉頭也從未舒展過。
冷月颯心中疑惑，她從未見師父這般無助過，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
幾番過問，鳳棲終不提一字，最后只叫冷月颯去蒙心峰拿一壺傾月醉。
鳳棲也許是忘了冷月颯一個月不得踏入蒙心殿的事，但冷月颯去了，出人意料，耿尤竟然讓她進了蒙心殿。
見冷月颯，耿尤深看她一眼，繼而嘆息。
“你師父可好？”耿尤又拿出一壇壇美酒，知道她只吃蓬萊的仙果，便自個咕隆咕隆喝起來。
“師叔你不是昨日才見過師父嗎？”
她記得師叔昨日一早便去了青霞殿，足足三個時辰?jīng)]有出來，自那之后，她便看到師父總是一個人站在窗前好久好久，眉頭緊鎖，一聲不吭。
她縷次想要問原因，師父都有意地避開話題。
“我問的是今日?！?p> 冷月颯愣了愣，回答:“師父今日很好，就是臉比昨日黑了點。”
“怎么個黑法？”
“就是眼睛一圈黑了，頭發(fā)被風(fēng)吹亂了。”說著冷月颯還比劃了幾下，希望耿尤師叔能夠明白。
耿尤眉頭一挑，心中大笑，這冷小丫頭也真是天真的可以，臉黑了？分明是心事太重，沒有睡好吧！
耿尤一杯一杯地喝著酒，眼神卻在她身上直打轉(zhuǎn)，一會兒偷笑，一會兒嘆氣，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反正表情豐富至極。
此刻，冷月颯倒是有些信了戈兒說的話，耿尤就一瘋子，越活越糊涂。
“我說冷小丫頭，倘若你師父為你找一個師娘，你會如何？”耿尤盯著她的眼睛，死死的，好像一定要看出什么來才開心。
“師娘？她會好好孝敬她，像對師父一樣?！?p> “你真的是這樣想？你可明白，你師父有了你師娘，便再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疼你了？而且你師娘成天見到你也會不開心的?！?p> “師叔此話何意？”
耿尤沒有回答，沉默許久，轉(zhuǎn)眼又無奈地嘆息，起身站在窗前，指指桌上的美酒，示意她拿走。
冷月颯也不再說什么，拿著一堆酒壺出了蒙心殿。
耿尤搖晃著手中的玉杯，喃喃道:“眾生苦，苦為情生，傾盡泠水接天月，鏡花如幻空意遙，可悲，可嘆！”
說著，耿尤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在院前梅林中舞起了劍。
冷月颯拿著酒回到青霞殿，一進門，便瞧見一身白衣飄然的鳳棲。
他立在玉幾前，右手執(zhí)毛筆，左手斂衣袖，這個動作仿佛停頓了好久，因為面前的紙張還是一片雪白。
見她進來，鳳棲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回來了，今日怎去了這么久？”
“師叔留我敘話，耽擱些時辰?！?p> “敘話？倒也少見。”鳳棲說的不咸不淡。
若是往日，鳳棲必會走過來拿過她手中的酒，回到玉桌上，打開，取杯斟滿，慢飲起來，然后笑上一笑，今日卻一臉嚴肅。
冷月颯心想，師父定是有煩心事，也許就是耿尤說的關(guān)于師娘的一事。
鳳棲背對著她，看著天空，沉默不語。
冷月颯也沒有發(fā)聲，默默地站著。
“颯兒，你來蓬萊已經(jīng)十五年了，是時候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了?！?p> “師父，您的意思是要我出蓬萊？”
“對，而且離開了就永遠不要回來?！?p> 冷月颯心中一震，離開了就不要回來，這是什么意思，她愣愣地說不出話。
“颯兒，人間不比蓬萊，多的是世俗糾紛，多的是愛恨情仇。你自幼跟在為師身旁，看不透人心叵測，此去人間必定兇多吉少。但你要記住，凡事以善為念，能放下就放下，勿要執(zhí)著……”
“師父……你不要我了？是因為師娘？”
“師娘？”鳳棲轉(zhuǎn)身，目光幽深，“誰告訴你的？”
冷月颯跪在地上，神色恍惚，“耿尤師叔說師父要娶師娘，而師父不要我了，難道不是因為怕師娘不高興嗎？師父，你不要趕我走，我發(fā)誓，我一定不會惹師娘生氣，我會很孝順，很孝順……”
鳳棲聽了冷月颯的話，面上染上一層寒霜，轉(zhuǎn)過身去，不再看她，決絕道：“自現(xiàn)在起，你我?guī)熗骄壏忠驯M，從此你不再是本座的徒弟，本座亦不再是你師父，明日速速離開蓬萊吧……”
“師父，為什么？”
“颯兒，人不可能永遠只生活在搖籃里，該背負的，該面對的，該承受的，遲早要來。與其一再逃避，還不如勇敢接受，或許順應(yīng)了可怕的天命，反而卻有新的轉(zhuǎn)機……”
“可是師父為什么？”
冷月颯覺得自己的腦子很亂，師父在她面前總是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她一句也沒聽懂。
什么叫做天命？什么又是轉(zhuǎn)機？
他還是沒有告訴原因，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師父竟要將她逐出師門？
十余年的師徒之情，十余年的養(yǎng)育之恩，十余年的悉心教導(dǎo)，就這么平白無故地斷了嗎？
鳳棲停留許久，終未回頭，然后在她面前消失不見。
冷月颯在青霞殿整整跪了一個晚上，也沒有理清楚鳳棲為何要與自己斷絕師徒關(guān)系。
第二日清晨，她才失魂落魄的回到攬月閣，戈兒見了她的樣子甚是擔(dān)憂，忙問發(fā)生了何事，她將全部事情告訴了戈兒。
當聽到師父準許她們離開蓬萊，黛戈別提有多高興了。
然而，當黛戈聽到她已被逐出師門，笑容頓時就垮了，跳著大罵鳳棲不是人，是只老狐貍。
這天，朝陽剛剛褪去，冷月颯和黛戈駕著一葉輕舟出蓬萊。
蓬萊其實有重重結(jié)界，外人進不去，里人出不來。
世外傳聞，海外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名曰蓬萊。
此次，鳳棲特意開放結(jié)界，放她們二人出去，也許，這一出去便再也回不來了。
冷月颯站在船頭，看著蓬萊仙島，望著云霧繚繞的青霞峰，只覺得這一切仿佛是一場夢。
夢里，她有最愛戴的師父，雖然他常常冷冰冰的。
還有耿尤仙人的那一片梅林下擺著壇壇美酒，酒香四溢，即使她從未喝過，可現(xiàn)在夢醒了，什么也沒有。
青霞峰頂，鳳棲與耿尤靜靜看著輕舟遠去。
“你就真的讓她這么走了？”
“輪回盤從未出錯?！?p> “輪回盤是厲害，但你相信那個人真能改變結(jié)局？”
“……”
“你為何要與她斷了師徒關(guān)系？”
“蓬萊只是她成長的一個搖籃，外面的世界才屬于她，從來都不是蓬萊，既然決定就此了斷，還留下這些牽絆做什么?！?p> “這樣最好，我只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也能看清現(xiàn)實，莫要失了心，亂了現(xiàn)實，誤了初衷……”
初衷？鳳棲的初衷是什么？
正如鳳棲所說，蓬萊只是她成長的一個搖籃，外面的世界才屬于她，從來都不是蓬萊。
蓬萊天災(zāi)，因冷月颯而起，耿尤在最恰當?shù)臅r候，也就是鳳棲最難抉擇的時候，他用一個師娘的幌子輕而易舉地讓鳳棲清醒。
其實，冷月颯從來就不屬于蓬萊，以后也永遠不會屬于蓬萊，她有她的使命，她有她的世界。
蓬萊，仿佛只是她路過的一間客棧，她不該長留，也沒有理由長留。
鳳棲為何要與冷月颯斷絕師徒關(guān)系，耿尤知道，冷月颯與蓬萊，與其說鳳棲選擇了守護蓬萊，還不如說他選擇了冷月颯。
至始至終，鳳棲想要的，不過是她一人的安好。
蓬萊，無足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