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撥云見日
誰也沒想到,善少爺能策反這個小貨郎,整件事情的突破口就此打開。兩人在柴房里整整談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時候,善少爺就來敲左靈的門。
左靈幾日沒有見到他,也知善少爺這么早來必有要事。善少爺上來就問:“左姑娘,關于你爹生意上來往的人,你知道哪些?有一個算一個,都告訴我名字和來歷?!?p> 左靈雖有些詫異,但也努力認真地回想起來,一邊想,一邊說,半個時辰之后,善少爺拿了一張寫著七八個人身份和名字的紙,臨走時囑咐道:“左姑娘,你的腿大約再過十天八日才能正常走路,你就安心在這里養(yǎng)傷,以十日為期,十日后我來接你。那時大約我們就可以回關中了?!?p> 回關中一事讓左靈又有了些苦澀,她還能回關中嗎?“李鏢頭,無論你要做什么,請務必保證你自己的安全。如今只剩你一個人了,萬不可再把性命搭進去,你要好好活著回去跟薛總鏢頭說清楚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弊箪`的眼神亮亮的,語氣卻讓善少爺一驚,“左姑娘,你。。?!?p> 左靈搖搖頭,“李鏢頭你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南宮莊主勸過我,全家人的性命換了我一條命,我要替他們好好活著。你放心去辦你的事吧,不能讓那些鏢師們白死了?!?p> 善少爺點點頭,辭了左靈,來尋南宮紹儒。
南宮紹儒剛起床,正要洗漱了去練功。善少爺開門見山就說,“我知道誰在背后搗鬼了。昨日我?guī)Щ貋淼木撇耍齑蠓驈闹序灣隽寺樗?,榮鼎酒樓是靠在酒菜里放麻藥而生意興隆的。那個貨郎兄弟,他的主人,就是在秦晉一帶提供麻藥的,據他說,貨是從南邊來的,交貨的人中,有不少眉骨十分突出,說話嘰里呱啦的?!?p> “婆羅人?”南宮紹儒立刻驚覺。
善少爺點點頭,“當年我們在南海,斷了婆羅七王子的計劃,海上麻藥的生意可能大受影響,最起碼,上虞島那條路走不通了。所以,他們很有可能已經將生意拓到了陸路?!?p> “那不是很有風險嗎?陸路對麻藥的查禁相當嚴,一旦發(fā)現(xiàn),可當場斬首?!蹦蠈m紹儒皺眉。
“事實是,他們真的做了,很可能是他們找到了隱秘走貨的方法。”
“南北貫通的商道,我們南宮家也走了不少年,卻沒有聽說過這條道上有摻和麻藥生意的。難道他們真能做的這么隱秘?”南宮紹儒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昨天那個小兄弟,說了不少事,麻藥的運送每走一段路,隱藏方式都有不同,每過一地,就會有當地不同的人給他們提供掩護。他有個兄弟是走秦川那條路的,過關中的時候,給他們提供掩護的,就是左家?!?p> “什么?!”南宮紹儒大驚,左家,那個關中名俠左風禪,竟然是給麻藥提供掩護的人。
“所以,我想,或許這件事才是左家滅門的起因。畢竟麻藥這個生意有諸多風險,哪個環(huán)節(jié)不好,說不定就會招來殺身之禍?!鄙粕贍數?。
南宮紹儒沉思了一下,“你有什么主意?”
“我想我們分開查吧,你們在明,我在暗,今日我就出城,讓他們知道此間事已了,我回關中去了,但我會悄悄潛回來。這些日子,你們要嚴加防范,左姑娘這段時間就拜托你們保護了?!?p> “此事暗查太過危險,你還是以我們南宮家的身份出去調查比較好,畢竟南宮山莊在江湖上還有些名頭,多少安全些?!?p> “那不一定,福朗現(xiàn)在還在床上躺著呢,可見你們南宮家的名頭也不怎么好使?!鄙粕贍斉仓I道,說得南宮紹儒一絲尷尬?!拔疫€有一種想法。”善少爺看著南宮紹儒,欲言又止,不過很快,他就打消了顧慮,“我覺得你也要小心。畢竟當年在南海,你我壞了七王子的計劃,他如果報復你也是有可能的?!?p> 南宮紹儒心里淌過一絲暖意,“放心,我在明里,有人保護,你在暗處,更要小心才是?!?p> 善少爺點點頭,“還有,你們跟崔家暫時也不要接觸了,麻藥在晉城發(fā)現(xiàn)蹤跡,崔家在晉城這么大的勢力,很難說跟這個事有沒有關系。萬一晉城這條路,是崔家在提供保護,你們走商隊的,萬不可跟這種人有沾染。反正人還在,真是的話什么時候認都可以,如果不是,別被崔家?guī)нM坑里。”南宮紹儒知道他說的是崔敬堂,思慮了一下,點頭應了。
善少爺和南宮紹儒一起去找南宮錦,商議了一番,早飯后,善少爺便收拾行囊,告辭了。
一眾人送到了門口,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善少爺手持正豐鏢局的鏢旗,跟一群人正模正樣地拱手道別,然后在夏日初陽中,徒步出城了。
奔出城外五十里,善少爺找了個機會改裝成一個樵夫,折回頭跑到城南莊。城南莊是城外一個不大的莊子,人不多,空屋子多,所以很多人都把空著的屋子租給商家做倉庫。榮家在這里也有個倉庫,據昨天那個貨郎說,他們曾經往這里送過貨。不獨如此,榮家的菜園,便在城南莊不遠,因此,善少爺覺得在這里拿到證據的可能性很大。
傍晚時分,莊子里的人都在家做飯。善少爺看看天色還是太亮了,此時入莊過于顯眼,就在莊外樹林里觀察了一下。榮家倉庫無炊煙,無人聲,像是沒有人在。善少爺沒有掉以輕心,硬是挨到了月上柳梢。
夜色不錯,既能掩護行動,又不至于太暗看不清。善少爺很滿意,取了黑巾覆面,瞧著四下無人,小心翼翼地從墻根摸過去。從后院縱身上墻頭,俯下身來,仔細觀察院內的情況。確實無人,幾間屋里也沒有燈光,善少爺覺得奇怪,倉庫沒有人看管的嗎?剛想著,墻根下傳來了一陣壓低的嗚嗚聲。
借著月光一看,善少爺頓時汗毛都立了起來。墻根陰影底下,有幾個龐大的影子,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是護院犬!這下善少爺發(fā)了愁,這可怎么辦?雖然可以走屋頂,但是已經被發(fā)現(xiàn),這幾只叫起來,打草驚蛇,也是麻煩。
善少爺正在思考對策的時候,有一只已經不耐煩了,扒著墻根開始狂吠。善少爺嚇得一激靈,趕緊一翻身跳下墻頭,十分狼狽地奔出莊子。
也是善少爺輕功好,有人前來查看的時候,善少爺已經在莊外樹林里,觀察情況了。
一、二、三、四。。。。數了數,一共七個家丁,舉著火把進了院子,吆三喝四地開了門查看。似乎轉了一圈沒有找到人,為首的一個,就罵罵咧咧地踹了一只護院犬,“畜生,瞎叫喚什么?!”
后來家丁們就撤走了,暗林里的善少爺把一切都觀察清楚,眼珠一轉,記上心來。
家丁們打牌到半夜才散場,待他們都睡了,善少爺悄無聲息地附上房頂,掏出一支短小的迷煙,插進窗縫。一支迷煙燃盡,善少爺放心地辦事去了。
這次,善少爺不慌不忙地到倉庫,從后面翻上墻頭,特地等了一會兒,見幾個黑影圍過來,善少爺先是從懷里掏出半只燒雞,丟下去。放了迷藥的燒雞噴香,可惜這幾只護院犬訓練有素,低頭嗅了嗅,卻不肯吃。善少爺暗想,幸好迷香迷藥帶得多。于是掏出一只用細繩拴著的迷香,點燃了放下去,伸到幾只大犬的眼前。迷香在暗夜里散發(fā)著點點紅光,引逗著幾只大犬伸出爪子撲弄,撲弄好幾下,陸陸續(xù)續(xù)就倒下了。
放倒了護院犬,善少爺才從墻頭上跳下來,大搖大擺地圍著倉庫轉了一圈,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刀,就著月光,輕輕地撬起門鎖。溜門撬鎖這種本事,善少爺跟時韋學過不少,此時運用得心應手。
倉庫里堆放了一些糧食,掛了些臘肉火腿,善少爺隨便扎了兩個袋子看看,就是些普通的豆子。善少爺又順著墻壁摸了一圈,除了灰,也沒別的。
這怎么可能呢?這么大一間屋子,就放幾袋豆子?這里極易掩人耳目,本是藏麻藥的好地方,一般來講,應該會有密室,可是并沒有在屋內發(fā)現(xiàn)機關。善少爺踱了幾步,又細細打量了這間屋子。會放在哪里呢?這里不能久留,如果短時不能發(fā)現(xiàn)機關,就要撤了。
善少爺又來回踱了幾步,突然靈機一動,目光注意到窗邊那幾塊臘肉火腿上,剛剛幾只大犬不肯吃燒雞的樣子又浮現(xiàn)出來,善少爺有了一絲懷疑,伸手在風干的臘肉上蹭了蹭,又聞了一下,幾乎可以肯定這幾塊臘肉不尋常,大約是用麻藥泡過了。
這點量肯定不夠,善少爺想,貨郎說他們上次送貨來是十天前,那么多的貨應該短期內消化不了,所以榮氏一定還有下家。其實在來這里之前,善少爺幾乎已經確認榮家會販賣麻藥,實際上他想找的是崔家參與麻藥生意的證據。秦川一線,左家并不算大富大貴,尚且能為麻藥生意保駕護航,那么崔氏在晉城這么大的勢力,會一點兒不沾嗎?
正想著,忽聽有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你小子,敢到老子地皮來撒野?”
善少爺一驚,立刻躲入貨包后面,是誰?家丁們都迷翻了,怎么會有人到這里來。
“咳咳,臭小子,你竟然不打招呼,就撬了老子的門鎖,好大的膽子,別以為我看不出來,這么多年,手法竟然退步到這種地步,真丟老子的臉?!鄙n老的聲音在門外,帶著些許戲謔,似乎是想等善少爺自己走出去。
善少爺的腦子轉的極快,雖然情況不明,但也知道不能輕易現(xiàn)身。
蒼老的聲音似乎等的不耐煩了,終于走了進來,伸手把倉庫門關上。門外的月光被隔絕,只有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亮,整個屋子暗下來。有人走近了,一步兩步,在離善少爺不遠的地方停住。蒼老的聲音再次想起來,“腳印踩得到處都是,臘肉上還留著手印,你的本事,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話音未落,來人出手了,精準地攻向了善少爺藏身的地方。善少爺被逼無奈,只能騰身而出,人還在半空中,左手成掌,直攻來人面門。來人身手雖不算矯捷,手指卻十分靈活,一伸一抓,就抓住了善少爺的胳膊,善少爺在來人的手指尚未使力的時候,立刻往回縮胳膊,卻不想慢了半步,肘上一麻,善少爺直接從半空中摔了下來,叭地一聲,摔出一室粉塵。
交手一個回合,善少爺便吃了虧,走南闖北這么多年,還真是鮮少碰到這種對手。善少爺人趴在地上,胳膊卻還拽在人家手里。這個灰頭土臉啊,善少爺覺得自己都沒臉見人了。
“你不是時韋?”來人問的有些詫異。
善少爺以一個奇怪又很難受的姿勢趴在地上,艱難抬頭,就著滲透進來的一絲月光,才看清這是一個老頭,胡子一大把,頭發(fā)亂糟糟,就這么個矮個子的糟老頭,竟然一招就把自己放倒了?
“你跟時韋認識?”善少爺艱難出聲,“你是他什么人?”
“你又是他什么人?”老頭反問。
善少爺覺得既然落了下風,便不要硬扛,開口的時候頗為恭敬,“前輩,我是時韋的朋友,能否先放開我?”
沒想到這話起了反作用,老頭的表情突然變得惡狠狠的:“胡說,那小子就沒有朋友?!鞭糁粕贍數氖质沽它c勁兒,善少爺吃疼,卻一聲不吭,“呦呵,小子,骨頭還挺硬?!崩项^怪笑了兩下,不知是贊賞還是諷刺。
善少爺那只沒有被抓住的手,在身下?lián)Q了個方向,從身上摸出半顆迷藥,伸手一彈,迷藥直奔老頭眼睛而去。老頭不得已,伸出兩根手指,電光火石間,竟能精準夾住那半顆迷藥。這一瞬,給了善少爺機會翻身掙脫出來。兩人隔了幾步站定,善少爺揉著胳膊,老頭端量了那半顆迷藥,低頭嗅了一下,突然問,“你這迷藥哪兒來的?”
善少爺揉著胳膊,用鼻子哼了一聲作回答,老頭倒沒介意善少爺的態(tài)度,繼續(xù)問:“你真是時韋的朋友?”
善少爺不冷不熱地回他:“你不是說他沒有朋友嗎?”
老頭又瞇起眼,打量了一下善少爺:“你到底是誰?”
善少爺想了一下,既然這個老頭十分關心自己和時韋的關系,自己又很不確定能不能打過他,不如索性亮明了身份。于是他摘下了黑巾,伸手亮出了玉扇,“前輩可認得這把扇子?”
老頭仔細看了一下那把玉扇,悚然一驚,“你跟南海銀龍玉清逍是什么關系?他的扇子怎么在你手上?”
善少爺沒有想到老頭看到扇子,竟然第一反應會想到玉清逍,脫口而出:“前輩認識玉叔叔?”
老頭點點頭,善少爺雖然還有些猶疑,態(tài)度卻變得更加恭敬了,這么多年過去,江湖上還記得南海銀龍的,不多了。“晚輩善少爺,見過前輩?!?p> 眼見善少爺拱手行禮,老頭也不再拿喬,點了點扇子,讓善少爺解釋。
“晚輩當年蒙玉叔叔相救,這把扇子是他親手贈與我的?!鄙粕贍斠膊浑[瞞,實話相告。
老頭點了點頭,“那這顆迷藥,是時韋給你的?”善少爺承認了,迷藥確實是時韋兩年前給的。
老頭此時恍然大悟了,“哦,原來你就是當年幫時韋偷過瓊漿玉液的那個人啊?!?p> 善少爺兩眼一凸,尷尬起來,當年去關中之前,曾在路上偶遇時韋,兩人結伙,到京城大內釀造偷了幾壇御酒。此事這個老頭怎么會知道?善少爺撓撓頭,試探地問:“前輩莫非是時韋的師傅?”
老頭哈哈大笑了起來,“老子還以為時韋那個臭小子來了呢,原來是你,我就說嘛,時韋的手藝不會那么差。你那撬鎖的本事也是跟時韋學的?學的可真夠糙的?!闭f的善少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本來嘛,他又不是靠這個手藝吃飯的,自然撬的沒有時韋那個毛賊好。
老頭上前拍了拍善少爺的肩膀,“你猜的不錯,老子正是時韋的師傅,你既然是時韋的朋友,那便是老子的朋友了。走吧,咱倆換個地方說話。”說完,便自顧自去收拾了兩人留下的痕跡,帶著善少爺出了倉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