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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魔百物語

第一章 霜夜

狩魔百物語 午夜蕩秋千 3076 2019-06-25 12:49:05

  菲斯蘭特日本分部自治宿舍

  自治宿舍里充斥著通宵打牌的呱噪聲,紙牌和唾沫在逼仄的空間里氤氳起伏。

  有些人打牌并不是為了贏錢,而是為了體會一種對牌面的掌控和絕妙的推演、算計,有的人呢,則是為了熱鬧,好讓他們拋開一些煩心的事,就像酒精一樣,可以暫時麻痹快要抑郁成疾的大腦。

  昏黃的路燈透過窗戶,在窗簾上映出張牙舞爪的樹影。夏彥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

  經(jīng)過上一次事件之后,他好像睡得更不踏實了,倒不是因為那些真實的夢境每每侵襲的緣故,反而是因為他的夢變得極其虛幻起來。有時候,在他的夢里,場景會變得極其單調(diào),就像一副沒有色彩的水墨畫,所有人的臉都像是用畫筆隨意勾勒而成的虛影。

  他習(xí)慣性的翻過身子去床頭壓著的鬧鐘,時針指向午夜兩點,也就是說,那撥打牌的家伙已經(jīng)連續(xù)奮戰(zhàn)了六個小時。

  真是一群精力充沛的年輕人。

  他的腦子里竟然回蕩著這樣一句與年齡極不相符的話。

  映在窗簾上的樹影讓他意識到,這棟大樓外的梧桐已經(jīng)開始落葉,同樣也讓他想到A市那一棟青灰色樓頂上的蕭瑟秋風(fēng),恐怕,那張他好不容易搬上去的沙發(fā),已經(jīng)被好幾場晨霧露濕,而后爬滿了花花綠綠的斑點了吧。

  他曾在那沙發(fā)上,看秋夜高懸于天際的皓月,天朗氣清,流霞疏淡,星河渺渺,右側(cè)還未修建完工的高大建筑在夜色中張牙舞爪,巨大的塔吊臂爪宛如魅夜里探向人間的魔爪。

  他的意識又開始恍惚,恍惚得以為這里是自家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看到寥落、安靜下來的集市,可是,偏偏出現(xiàn)在他眼前的,是一排排虬結(jié)的梧桐。

  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憂傷,于是他又拉上了窗簾,索性推門而去,僅容兩人穿行的過道里,昏暝的燈光肆意傾灑,活動室離夏彥的房間很近,所以打牌的喧鬧聲才會如此清晰。

  只是,當(dāng)他推門來到過道上的時候,原本喧鬧無比的聲音竟安靜了許多,好像那幫家伙根本沒有在活動室里消遣,而是在他的房間里鬧騰,也就在這時,連同昏暝的燈光也滅了,幽深的過道匍匐在暗夜里,唯有借著活動室半掩著的門內(nèi)逃逸而出光,才能小心翼翼的往前行進(jìn)。

  夏彥此時已經(jīng)睡意全消,原本從活動室里傳出的聲音還異常清晰,甚至他能從某個家伙高聲嚷嚷中,知道他即將利用手中的好牌,大殺四方,可現(xiàn)在,那種聲音竟然變作了毫無語言結(jié)構(gòu)的呢喃,就像——深陷于某個夢魘中的胡話。

  他討厭那樣的咬字方式,就像嘴里吞了一個巨大的湯圓之后,又開始啊嗚啊嗚的講話。他往前走了數(shù)步,不小心踢翻了那個喜歡打零工來體驗生活的少年的鞋架,他能感覺鞋子胡亂砸向褲腿的真實感,就像小時候被數(shù)個身強體壯的高年級學(xué)生圍攏起來,然后朝他全身瘋狂涌來的踢踹——他忽然攥緊了拳頭,眼中充滿了怒火。

  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那只不過是他的臆想,他已經(jīng)變得牛x了,那些令普通人瑟瑟發(fā)抖的妖魔鬼怪也會死于他的槍下,可是,當(dāng)年那個孤獨的背影,和今天又有什么區(qū)別呢?

  他的背后依舊空無一人。

  真是個令人討厭的地方啊。

  當(dāng)負(fù)面情緒迅速在夏彥體內(nèi)攻城拔寨的時候,他已經(jīng)來到了活動室外,隔著一層毛玻璃,使他根本看不清里面的狀況,只不過,那種含糊不清的吐字方式卻依舊傳了出來。

  他拉開了玻璃門,一股混雜著煙酒的味道迅速涌來,活動室胡亂擺放著的燒烤架上還騰著點點炭火,只是被鐵絲穿過的秋刀魚已經(jīng)快要烤糊了,收縮的魚皮不停翻卷,鮮美滑膩的魚肉迅速被炭火烤至發(fā)黑,焦糊味徐徐上竄,滴落的油漬使炭火死灰復(fù)燃,幽藍(lán)色的外焰帶著致命的高溫,整條頎長的魚失去了依憑,整個脫離鐵絲,高溫直接作用于僅剩的半面魚肉身上,發(fā)出炸裂般的嘶嘶聲,并伴著黑藍(lán)色煙霧上升至掛滿中二病患者拉起的、類似‘宇宙第一’之類的橫幅上。

  可能他們的心思完全放在掌控牌面上,所以根本無暇顧及美食所帶來的誘惑,況且,他們所在的那個角落——其實整個活動室算是蠻大的,打牌的家伙為了躲避秋霜帶來的寒意,所以將平時擺放籃球記分牌的方桌,搬到了左上角,那里原本是臨時用化纖布搭起來的貯藏室,所以,聞不到焦味也不算奇怪。

  夏彥決定小小的報復(fù)一番(以前在學(xué)校里經(jīng)常搞惡作劇的他,似乎已經(jīng)很久沒有以這種方式來尋找存在感了。)快步上前,將剩下的半包孜然粉撒進(jìn)了炭火里,然后拾起炭條大力敲擊了數(shù)次燒烤架子:

  “喂喂喂,打牌的幾個家伙,吃魚了吃魚了!”

  炭條在鐵架子上敲擊出一股家鄉(xiāng)跑灘匠炒板栗的節(jié)奏,可是,那些躲在暗黃色亮光里打牌的家伙毫無反應(yīng)。夏彥只得嘆了口氣,一種被孤立的倦怠感瞬間涌上心頭,正當(dāng)他返身準(zhǔn)備走出活動室的時候,眼角的余光忽然落在燒烤架旁等待上架炙烤的、裝滿生料的盤子。

  蟾蜍外皮、黑色狼蛛、斑斕的蜈蚣、類似嬰孩與母體連接的臍帶、發(fā)干發(fā)皺的胎盤,頭皮發(fā)麻的夏彥看到最后一物的時候,頭皮一陣發(fā)麻——那竟是包裹在一層透明薄膜里、足足有六月大小的嬰孩!

  打牌的喧鬧聲變作了陰惻惻的訕笑,如同針扎似的回蕩在夏彥耳朵里,他再度側(cè)過身子往左上角看去——哪里還有什么打牌的家伙!整個活動室突然如空間隧道般縮進(jìn),夏彥仿佛乘坐著時光機,又回到了自己寢室外的過道里,被他掀翻的鞋架,依舊擺放著那個家伙的新百倫休閑鞋。

  “怎么回事?剛才發(fā)生了什么嗎?”夏彥腦袋里依舊殘留著一些極其灰暗的畫面,但是,這些畫面已經(jīng)完全勾不起他的回憶,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兩三點的時間段里,站在亂七八糟的過道上,是不是魔怔了。

  蕭瑟的霜風(fēng)從通風(fēng)口徐徐灌入,而后掠過夏彥凌亂的頭發(fā),渾身不自覺的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被遺忘了?一陣倦意襲上心頭,夏彥不想再斟酌,只想轉(zhuǎn)身躺回自己溫暖的被窩。

  ……

  東京涉谷

  滿頭銀發(fā)的老人從寬大的床上坐了起來,他下意識的伸手去往上拉了拉身旁的被子,可是,白色的枕頭上空空如也,幾根白色的長發(fā)幾乎融入了枕頭的褶皺里,被子也坍縮了下去,沒有溫度、就像彌漫著足以冷入骨髓的凍氣,更像是冰箱的隔間……

  他醒來,是因為身側(cè)棕紅色床頭柜上的鬧鐘響了,是了,他得先伸手關(guān)掉嘈雜的鬧鈴,免得驚醒了其他人。

  可是,當(dāng)他把手伸向鬧鐘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鬧鐘上方左右機械敲擊的小鈴并沒有響,而且時間也還沒有到三點,那么,他是因為什么醒來的呢?

  就在他眉頭微皺,似乎在尋找什么的時候,忽然看見臥室門是掀開的,縫隙里透過一絲暗光,那是玄關(guān)轉(zhuǎn)進(jìn)來之后,過道上的感應(yīng)燈,可是——自己的臥室門為什么是開著的?

  明明她已經(jīng)……

  “已經(jīng)死了?對嗎?”

  暗光游弋的臥室內(nèi),老頭子仿佛魔怔了一般,連鞋子都顧不上穿,徑直往掀開一條縫隙的臥室門走去,冰冷的地板讓他感覺異常的興奮,特別是帶著些許水漬奇怪圖案。

  很快他便置身于客廳內(nèi),燈光黯淡下來的夜幕通過落地窗投射出一副深邃的場景,反射著銀光的大樓里,某幾間屋子還在亮著燈,遠(yuǎn)空疏淡,魅夜的黑恍若一個巨大的漩渦,而這個漩渦之中,流淌著整個世界的物欲,人的欲望,總會在略帶恐懼色彩的夜幕之下被無限放大,最終,他們都會迷失在漩渦之中,忘了自己的名字。

  過道盡頭是盥洗室,散發(fā)著熾熱光線的取暖燈打開著,隱約還能聽見流水聲,并不大,但卻相當(dāng)清晰,沙發(fā)上的黑貓往書架位置一躍,似乎將老頭的閱讀燈踢翻了,空寂的大廳里登時傳來一陣清冽的響動!

  叩!

  這是她極其寵溺的黑貓,那雙幽碧色的眼睛澄澈得像是貝加爾湖,可這貓已經(jīng)失蹤了很多天了,老頭正想著,或許是在外面流浪的日子也不好過,所以,它又在這個略顯清冷的夜晚回來了。

  一定是這樣。

  他有意避開那一雙幽碧色的眼睛,因為他總覺得那樣清澈的眼睛足以看穿自己此刻的窘境,更怕它會繼續(xù)鬧騰,接著打翻一些東西,所以,他只能移開視線,而就在他腦子里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盥洗室的燈光突然暗下來,過道里昏黃的燈幕下,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佝僂著背的身影,她始終低著頭,白發(fā)似乎滲著某些液體,滴墜在地板上發(fā)出虛浮的響動。

  她只是佝僂著背,左肩下垂得相當(dāng)不自然,也不走動,似乎在等老頭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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