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后,正待如同往常那般,半躺半坐的曬會兒太陽。
雖有“飯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的說法,但對周秦川這種急于增重長肉的人來說,吃完飯好好休息,保證胃腸的供血量和動力,才是正確的做法。
不料剛享受了沒多久,吳大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從廟外跑了進來。
一進門也不說話,四下張望一番,徑直來到周秦川身前。
二話不說,打了個手勢,驢蛋和吳大的另一個手下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周秦川左右,各自伸手,將周秦川從地上扶了起來。
“周兄弟,先同我一道上路,等會兒我再同你細說,好不?”
吳大神情略急,雖是征詢意見,不過左右二人卻沒有停歇跡象,而是攙著周秦川,疾步向院外而行。
“發(fā)什么呆,都跟上?!斌H蛋攙著周秦川,還不忘招呼眾丐。
“小濟,拐杖!”
回頭吩咐了一聲,周秦川就不再操心,這熊孩子沒得說,對他算得上言聽計從。
“吳大哥,何事慌張?若小弟這殘疾之身有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p> 周秦川姿態(tài)不高,雖說當時是吳大相請,但人家作為關(guān)陽群丐的領(lǐng)頭人,怎么也得給點面子不是,好話反正不要錢,只管往外送就是。
幾人腳速極快,周秦川基本上是被架在半空中,吳大還未回話,就騰云駕霧般來到了廟外。
“咴...咴!”
迎接他們的,是個老熟...牲口,就是兩天前去毛陽時拉車的那頭驢。
它這回沒有拉車,在背上有一套簡單的鞍具。
見到周秦川,感覺有些眼熟,叫了一聲以示歡迎,還甩了甩尾巴。
吳大伙等人七手八腳將周秦川架上驢背,驢蛋在前牽驢而行,眾丐從破廟里蜂擁而出,跟了上來。
“兄弟,幫幫忙,容我解釋一二?!?p> 直到此刻,吳大方才有空開口。
伴著驢蹄不緊不慢的踢嗒聲,吳大邊走邊說,將今日行止的緣由侃侃道來。
他們在關(guān)陽鎮(zhèn)乞討維生,而離此十多里的毛陽鎮(zhèn),同樣有此道中人。
既然不同在一地,那兩邊的人理當井水不犯河水。
裝叉一點的說法,就是各自安好,兩不相欠。
沒想到,雙方還是起了紛爭。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還真沒說錯,即便淪落為丐了,也還能鬧出事兒來。
關(guān)陽、毛陽兩個鎮(zhèn)子的規(guī)模差不多,人丁數(shù)量相近,乞丐們能到手的打賞,總數(shù)自然區(qū)別不大。
不過毛陽的乞丐人要多些,平攤下來,每個人要到的錢糧,自然就比關(guān)陽的少些。
日子一長,雙方生活水準的差距就有點明顯了。
古語有云,不患寡而患不均,同為乞丐,憑什么你能多吃多占?
毛陽群丐不樂意了,開始打關(guān)陽的主意,意欲越界搵食。
關(guān)陽這邊的乞丐哪里肯相讓,大家既然都是同道,遂約定按江湖規(guī)矩行事。
雙方以各自鎮(zhèn)上的廟會行乞權(quán)為籌碼,約定誰贏了,誰就能在對方鎮(zhèn)子趕廟會的時候,前去行乞。
此二鎮(zhèn)廟會日子各不相同,關(guān)陽逢三逢九,毛陽則是逢五逢十。
日子不沖突,贏家能通吃,什么都不耽誤。
至于平常日子就算了,那點三瓜兩棗的,都不太看得上。
當此時,一般人相爭,最后難免都要動手,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更是如此。
比如相鄰村寨之間爭水、爭地,莫不如此,往往會有大規(guī)模的械斗,甚至鬧出人命來。
遇上這種事兒,地方官往往十分頭疼,這里面涉及各自利益,誰都不肯退讓,偏偏里面還會有那么幾個宿老鄉(xiāng)紳,還不能用武力鎮(zhèn)壓。
乞丐在常人眼中雖然粗鄙不堪,不過他們之間的爭斗,卻并沒有這么血腥,反而“文雅”了許多。
不用赤膊上陣武力相爭,而是另有一番行事規(guī)矩。
雙方約定日子,各遣一人上場爭斗。
斗什么?當然不是斗詩詞歌賦,也不是斗身手好賴,而是斗狠。
這里的狠,不是對旁人狠,而是對自己狠。
場上兩人,各自持尖刀一柄,輪番對自己動刀,誰能堅持到最后誰就是贏家。
動刀可不是割個口子放點血那么簡單,而是講究一刀兩洞方為合格。
所謂的一刀兩洞,是指一刀下去,要在自己身上捅出兩個洞來,也就是要對穿才行。
創(chuàng)面通常都很大,流的血自然不會少,勝負往往在數(shù)刀之間就能見分曉。
一般不會超過三刀,即有人或因為心志不堅,或因為出血過多而落敗,所謂的三刀六洞,就是從此而來的。
這種爭斗方式,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下的產(chǎn)物。
動亂時代,別說死個乞丐,就是死幾十個乞丐也不過尋常之事,不會有人出頭。
而此時的大明,承平日久,官府自然不允許在自己的地盤上,隔三差五有打架斗毆,人命傷亡的現(xiàn)象。
鄉(xiāng)紳對付不了,這些乞丐卻是手拿把攥,不允許他們私自打斗,鬧出人命。
哪怕死的是乞丐,人數(shù)次數(shù)一多,也會影響官聲。
如此一來,官府自然會看管得緊一些,時日一長,乞丐們的爭斗慢慢的也就從武斗轉(zhuǎn)化為文斗了。
更何況關(guān)陽還有個巡檢司,這些人打仗或許不行,但對付乞丐,卻是沒有什么問題的。
“吳大哥,你不會是想讓我出頭,去玩兒那什么三刀六洞罷?”
聽到這里,周秦川哪里還不明白,敢情吳大這廝當初力勸他來養(yǎng)傷,也沒安什么好心,是想拿他做炮灰啊。
此刻周秦川很想告訴吳大,那晚要不是您那殺豬般的笑聲,自己還真未必下得了手。
三刀六洞?那就更做不到了,還是找別人吧。
可他也知道,這話要真說出來,不會有幾個人信的。
或者說,是沒有幾個人愿意信。
好不容易有人替他們出頭相爭,誰也不會容許此人臨陣脫逃的。
“嘿嘿...”吳大憨憨一笑,抓了抓后腦勺,看上去老實巴交的:
“周兄弟,沒和你說實話,是我的不是,不過當初沒想到會真走到這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