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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踏斗

第三六章 巳由好色故殺身(一)

摘星踏斗 張重明 2854 2020-04-19 06:20:37

  少女斜倚在繡床上,美得不可方物。

  “這就是江湖中最美的兵器?“

  輕提起名滿天下的碧波鞭,少女慵聲發(fā)問。

  翡翠流光,十三節(jié)鞭身玲瓏剔透,如同灌了江水,輕輕一晃,水波嗚咽,泠泠的浪花聲都似要從石頭里流淌出來,顯得格外輕靈。

  “江湖上確有此說,事實(shí)也正是如此。”

  漢子傲然道:“我這鞭不凡,每一節(jié)都是由上等青玉琢成,渾濁有瑕疵不取,選材就用了十年!每天用新鮮的人血洗拭,越洗就越亮,越洗就越清澈,越洗就越翠綠動(dòng)人!”

  少女掩著嘴嬌笑:“人血真是神奇,能把一塊玉石越洗越堅(jiān)硬、越洗越如鋼似鐵……”

  “人血的妙處還有很多?!?p>  “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人血好,只是并非每個(gè)人都像天收大爺一樣,能輕易得到?!?p>  綠水橫臥床榻,白嫩的腳趾踩著水波,一節(jié)節(jié)緩緩劃過,細(xì)膩平和,這樣漂亮的殺人兵器委實(shí)少見,這樣漂亮的腳也同樣少見。

  可愛的腳趾上用鳳仙花細(xì)心涂紅,當(dāng)真似鸞鳥在撥浪游戲……

  漢子看愣了神,全沒想起江湖人,兵器就是命!最忌諱給人侮辱。此時(shí)你不護(hù)住它,真不怕它關(guān)鍵時(shí)不護(hù)住你?

  直到腳趾溜到了鏢頭,冷厲的寒芒才叫少女不得不把腳縮回來,鼻子里忍不住輕哼一聲。

  “哎呦,小祖宗,你這是要心疼死我?。 ?p>  漢子猛然驚醒,捧著少女的腳,臉上寫滿了憐愛。

  腳趾上留了一道淺淺的粉色傷口,漢子緊蹙著眉頭,嘴唇輕輕印在少女的腳趾上……

  “小祖宗!這碧波鞭是我的成名兵器,對敵時(shí),鏢頭只要輕輕一戳……砰!頭蓋骨都搗個(gè)稀碎,哈哈,可不能與你玩耍!”

  漢子笑著刮了刮少女的鼻頭,轉(zhuǎn)手想收起碧波鞭,少女卻扯著不依,道:“這天下英雄個(gè)個(gè)都是借兵器逞兇,離了它,狼就變成了羊,變成了兔子……天收大爺,我原以為你會(huì)不一樣,這才更和你親近,沒想到、沒想到……”

  少女說著沒想到,卻嘆息一聲,搖著頭不再繼續(xù)。

  漢子急了,“阿依,你誤會(huì)了!我鄭天收就是你想的那樣,沒有兵器我也是英雄!誰敢小看我,我……我就揪下他的腦袋!”

  阿依捧著心口,正色道:“天收大爺,阿依一直相信你的!”

  “阿依,你信我?”

  鄭天收握著阿依的柔荑小手,激動(dòng)的手足無措。

  對大多數(shù)男人來說,只要女人你說你相信,他就果然能做到本做不到的事。

  阿依笑臉盈盈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又指著碧波鞭嘆息道:“我信你,只是我討厭它,瞧見它我就不由得懷疑……懷疑我的天收大爺你,你是不是也離不開一件兵器?況且,這上面滿是腥氣,瞧著人害怕!”

  “小祖宗,別怕別怕!它在我手里就永遠(yuǎn)傷不到你?!?p>  鄭天收說著將碧波鞭插在后腰,不叫阿依看見。

  阿依小貓似得縮成一團(tuán),緊緊偎在鄭天收的胸膛,眼睛里氤氳著濕氣,當(dāng)真是我見猶憐。

  “人家就是怕嘛……天收大爺,阿依是不是很沒用,居然怕一件漂亮的兵器。”

  鄭天收輕撫著阿依的肩膀,骨頭都酥軟了,咬咬牙,一把將碧波鞭丟到窗外,“阿依,你真是善良,這才連兵器也怕,我保證絕不再帶這種東西來見你,外面的侍從也一律不許帶兵器?!?p>  阿依嬌笑著在鄭天收臉上親了一口,鄭天收一張黃臉?biāo)矔r(shí)蒸騰發(fā)熱。

  光彩奪目,銳利奪命!

  這像是說碧波鞭,又像在談?wù)撆?,女人本身就是危險(xiǎn)的武器,只要她們想展示鋒利,男人真是不堪一擊!柔軟的刀口下,殺人沒有血!

  誰是江湖中最美的兵器?嗚,很難說,但被丟到窗外的一定不是。

  屋內(nèi)燭光搖曳,昏惑的燈火里藏著許多故事。

  人影被拉長投在窗紙上,映進(jìn)窗外一個(gè)矮小丑陋的侏儒眼中。

  緊握著碧波鞭,蔣欽努力壓抑情感,不敢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

  憤怒??!卑賤的人要么學(xué)著忍氣吞聲,麻木不仁,要么就橫刀立馬,向天問命,問渺渺天命,安敢如此!

  夜靜得可怕,蟲不鳴,鳥不叫。

  蔣欽臉上笑得猖狂,風(fēng)聽得一清二楚!

  蔣欽眼神兇厲,星星也戰(zhàn)戰(zhàn)兢兢!

  好夜,宜殺人!

  三更天。

  沒腳龍鄭天收從阿依的房里踱步出來,整了整衣衫,悄悄到窗下摸索他的碧波鞭。

  因?yàn)榕卤话⒁腊l(fā)現(xiàn),火折子也不敢點(diǎn),只能借著淡淡的月光。

  他把頭埋得很低,瞪大了眼睛,這樣才能勉強(qiáng)看清輪廓。

  反光!

  不是綠波流淌,而是白得像雪!

  鄭天收一個(gè)哆嗦,待看清才松了口氣,誰丟了兩把短刀在這?

  真利??!這刃亮得刺骨。

  短刀下是薄薄一層落葉,一小截碧綠從落葉中探出。

  “找著了!”

  鄭天收一陣欣喜,正要去拾。

  沒有風(fēng),雪花卻閃作一團(tuán),血花飛灑一片!

  ……

  啪!

  柴房的窗戶翻進(jìn)一個(gè)血球,擠過窗欄摔在地上,慢慢又舒展作人形。

  鐘曉被嚇得一個(gè)激靈,起身看到是蔣欽才把心放下。

  這真是個(gè)可憐人,明明與番子一伙,心上人卻被霍加帶走,自己也叫霍加塞進(jìn)酒壇、蓋上石板,好一通折磨不提。

  鐘曉實(shí)在看不過,趁著如廁的機(jī)會(huì),踢翻石板把蔣欽放了出來。本想蔣欽要么就此遠(yuǎn)走高飛,要么待時(shí)而動(dòng),殺了霍加這狗賊,沒想到他此刻又回到柴房,還沾了一身的血。

  鐘曉怕驚動(dòng)守衛(wèi),輕聲詢問,“蔣前輩,你受傷了?”

  蔣欽癱倒在地上,掩著臉,如同一塊腐肉,面如死灰,一言不發(fā)。

  加哈努急匆匆湊過來,將蔣欽上下翻檢了一遍,發(fā)現(xiàn)沒有傷才放下心來,沖鐘曉擺了擺手。

  “沒受傷就好,蔣前輩,你做什么去了?”

  蔣欽沉默良久,突然悶聲笑著,沙啞道:“沒什么……殺了個(gè)人……”

  鐘曉驚道:“你把霍加殺了?”

  蔣欽搖搖頭,痛苦道:“你們知道嗎,比打碎心愛的瓶子更痛苦的是當(dāng)面打碎它?!?p>  “蔣前輩,我不明白?!?p>  “我去看小月了?!?p>  鐘曉閉口不言,加哈努也局促地搓著衣角,按照侍衛(wèi)們口中主角日日不同,劇情每每重復(fù)的閨閣故事,若把阿依做心上人,晚上可不是見她的好時(shí)候。

  聊齋說王生喜歡畫皮的妖精,要學(xué)會(huì)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晚上忘了自己有愛人,雖然已經(jīng)知道她晚上丑惡的厲害,可知道和真的看到畢竟是兩碼事。

  “蔣前輩,我知道你一定不會(huì)殺阿依,所以你是為了她殺了一位堂主,你值得嗎?”

  鐘曉不知道該怎么安慰蔣欽,等到夜色褪去,九江門將徹底震動(dòng),殺死一位堂主,蔣欽不可能活著。

  “弱小的人不配擁有美好的東西,我唯一痛恨的只有我自己,因?yàn)槲?,所以她只能和不愛的人做這些不幸的事,我只恨我自己?!?p>  蔣欽的話說的酸楚,鐘曉嘆息道:“蔣前輩,或許她只是阿依,并不是你的小月。小月溫柔善良,值得你做任何事,阿依人盡可夫,我只勸蔣前輩你何必執(zhí)著?!?p>  蔣欽冷笑道:“小月人盡可夫,你的丈夫仵向南此時(shí)可好啊——仵夫人!”

  鐘曉秀眉一挑,怒道:“蔣前輩,你莫要混為一談,我假嫁仵向南,只為救李夜墨,實(shí)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蔣欽抱緊雙刀,眼睛閃閃發(fā)光,微笑道:“說不定,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p>  鐘曉杏眼圓睜,氣惱道:“你糊涂了,就算不得已,她要做的事是攪亂中原,殺盡天下英雄!”

  蔣欽看著鐘曉,輕蔑道:“攪便攪了,殺便殺了,那又如何?中原與我何干?天下英雄又與我何干?”

  “那就都讓她殺了?”

  “真希望我能幫她!”

  鐘曉氣得發(fā)抖,轉(zhuǎn)向墻壁偷偷抹淚,為什么有這樣冷漠的人呢?整個(gè)江湖都可以不管不顧?

  半晌,蔣欽的聲音又在黑暗中響起。

  “丫頭,謝謝你!”

  “鬼才要你謝!”

  “可惜明天我就要死了,我殺了沒腳蛇鄭天收,九江門不會(huì)放過我,可我不能逃,我若逃了,嘿,小月怎么說得清楚?”

  “你就后悔吧,后悔吧!早晚要后悔的,你只殺了一個(gè)就死了,你的小月每天又能有新的丈夫?!?p>  蔣欽哈哈大笑,“我是后悔了,我后悔沒學(xué)些厲害武功,可以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殺光?!?p>  鐘曉道:“你若想殺她所有的丈夫,恐怕要?dú)⒐馑械哪腥耍驗(yàn)樗齺碚卟痪?。?p>  “這也不是難事,只要你站得足夠高,天只輕輕點(diǎn)下頭,地上自此無山丘?!?p>  蔣欽道:“你相信嗎?只要有一陣風(fēng),像我這樣平庸的家伙也能直飛云端!”

  “我不信,我就不信。”鐘曉不知道蔣欽想說什么,只是賭氣拿話噎他。

  蔣欽輕笑著搖頭,淚流滿面,道:“不用你信。”

  反正……不會(huì)等來這陣風(fē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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