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鐘曉看來,蔣欽還活著,與幸運全不相干,只是因為加哈努心底的善良吧。
雖然身體被改造成了怪物,人類的靈魂還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煥發(fā)光彩。
面對墮落的人性和殘酷的現(xiàn)實,靈魂的閃光是人類唯一的希望。
臭李夜墨……
是不是也在被靈魂的閃光召喚呢?
不知道他還好嗎,畢竟傷得這么重……
東風(fēng)惡有沒有將他帶走……
如果是陰司陽判,一定還有得治。
只是臭李夜墨算好人嗎?一個練輕功的……
若是許前輩肯用窺心鑒照一下就好了……
他一定能發(fā)現(xiàn),臭李夜墨的心猶如巖漿般滾燙赤紅……
當(dāng)然,心尖尖上還有一點桃花粉,那便是我!鏡子若擦擦,鼻眼都能看清。
她像我,可她不是我……
她比我還美上十倍百倍,她才該是臭李夜墨心中的曉兒呢!
她有著我所有的優(yōu)點,把缺點也置換成了優(yōu)點。
可即使她比我好,她終究也不是我……
想著李夜墨,鐘曉擔(dān)憂,擔(dān)憂外又滿心的期盼與甜蜜,越想越深,以至于吃起自己的醋來。
人間有正道,李夜墨一定會從劫難中逃脫,鐘曉堅信這樣。
小柴房。
蔣欽完全不搭理鐘曉,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傲慢,總是借著青石板霍霍磨刀。
加哈努的肩胛和心口被仵向天各刺了一劍。這具軀體無畏劍傷,可加哈努卻不喜歡蟲子露出來,甚至?xí)褋y跑出的蟲子一把掐碎。
加哈努身體里盡是金背甲蟲,就好像一堆蟲子撐起一個人形的布袋。
已經(jīng)沒了一點人的特征,維持這個人形袋子的完整,就是他作為人的全部尊嚴。
躲在陰暗的角落,加哈努從懷里掏出針線包,想要將兩處開口細細縫起來。
心口處還好,肩胛處就困難得多。
蟲子填充的手指是極難精準控制的,只靠一只手就更難,鋼針好幾次都直刺進他的身體里。
“加哈努,要我?guī)湍銌??”一旁發(fā)呆的鐘曉柔聲道。
加哈努警覺的抬起頭,他是披著紗布的怪物,只要扯開紗布就可以殺死他。
“我可以幫你?!?p> 鐘曉指了指加哈努手里的針,“我學(xué)過女紅的。”
蔣欽聽到鐘曉的話,哼哼冷笑兩聲,故意大力磨刀,嘩嘩聲在不大的柴房里聽著極為刺耳。
加哈努瞧了瞧蔣欽,縮了縮身子,擺手拒絕。
鐘曉氣惱,這小個子性格真是惡劣,撿起土塊扔向蔣欽身后,大聲道:“喂,蔣前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人心并不都像你想的這么險惡!”
蔣欽屁股被砸得一痛,頓時火了,提著雙刀霍然起身,和蹲著的鐘曉恰好四目相對……
鐘曉有些尷尬,眼神閃躲,蔣欽恨得咬牙切齒、目露兇光:“老子把你腿給卸了!”
鐘曉一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爭辯道:“你兇什么兇!我只是說你別把人想太壞!”這時鐘曉終于比蔣欽矮了。
蔣欽的面容肉眼可見的緩和下來,“丫頭,你敢說你沒有歪心?”
“那你倒說說,我能有什么歪心?”
蔣欽冷笑道:“都這般刻意討好了,還說沒有歪心?誰不知道你想要逃出去,幽會你的小情郎,是不是還想借我們的手殺了霍加報殺夫之仇?”
鐘曉氣得發(fā)笑,正色道:“蔣前輩,你們是一伙的好不咯!”
“我們?nèi)缃穸荚谶@個柴房里,你還覺得我們是一伙的?”
鐘曉追問:“難道不是?”
蔣欽含糊道:“是,也不是……”
鐘曉還要深問,加哈努遞來針線,肯讓鐘曉幫他了。
蔣欽這個壞脾氣的小個子太不討喜,鐘曉沖他做了個鬼臉,便不再理他,轉(zhuǎn)頭去幫加哈努縫肩上的口子。
“怎么,這丫頭喜歡上我們家的加哈努了嗎?”
門外傳來一陣女子的嬌笑聲,帶著一絲狐媚,聽得人不由得心神一蕩。
嘎吱——
門被緩緩?fù)崎_,門外的人被光芒勾勒出完美的曲線。
她絕對是造化的產(chǎn)物,一舉一動都值得最出色的畫師揮毫潑墨,施展丹青技藝,最后裝裱流傳后世。她該是天下娼妓師長,她的畫像該掛滿每一座春樓!
阿依捏著手絹,輕移蓮步,嬌笑著道:“加哈努雖然不能說話,但也是草原的兒子,草原上最羸弱的鷹也勝過中原最雄壯的羊?!?p> 鐘曉不知道阿依為什么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眼中驚恐不能隱藏。
加哈努支吾著,指了指蔣欽。
蔣欽倚在柴垛上,伸了個懶腰,笑道:“小月,好端端何必難為一個小姑娘。”
阿依,在西域便是月的意思。
阿依聞言一跺腳,撅著嘴嬌嗔道:“好哇,你心疼她了,我的小矮人變心了嗎?”
蔣欽笑著牽過她的手,讓她在柴垛上坐下,“小月,小矮人的心就在你那,除非你殺了他,不然他永遠不會變心?!?p> 鐘曉被眼前一幕驚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濃濃的陰謀味道讓她感到刺骨冰涼。
鐘曉心底一直疑惑:蔣欽這樣修習(xí)縮骨功的高手,他若要走,誰能留?。恳粋€鼠洞也足夠他逃出生天。
這時,鐘曉才終于恍然大悟,若非說有能困住他的監(jiān)牢,還真有一處——只一情字而已。
這情牢已然生效,即使讓蔣欽鉆進加哈努的袍子都趕不走了。
“小矮人,告訴小月,你的背還會痛嗎?”阿依溫柔的替蔣欽揉背,就像妻子細心照顧丈夫。
縮骨功以內(nèi)力催動筋骨,先縮皮肉,再縮筋,最后縮骨,達到圓滿,渾身自如。
只是在那之前,周身飽受摧殘,蔣欽也因此落下背痛的舊疾,常常晚上痛得無法入睡。
“自從有你在就已經(jīng)好多了……”
“只是好多了?”
“我忘了,已經(jīng)完全好了!”
阿依咯咯地笑:“我的小矮人,如果霍加想要這丫頭呢?你知道的,他就是一頭公驢……”
鐘曉嚇得臉色一白,“不,不可以,我不同意!我寧死也不同意!”
蔣欽握著阿依的手也陡然收緊,察覺到失態(tài)又放松下來,苦笑道:“我能有什么辦法,這就是她的命?!?p> 阿依對他的回答還算滿意,從身后抱住蔣欽,“她的命挺好的,尼扎木保了她?!?p> “哦?”
“尼扎木說霍加敢碰這個丫頭,他就要不顧情面地把霍加砍成肉醬,霍加的長鐮對上雙手劍就很難取勝,所以霍加一定不敢亂來。”
“尼扎木從來都是這樣的,我們五個兄弟姐妹,除了姐姐,我最喜歡他,因為只有他不像個瘋子,如果他與霍加動手,我也會幫他?!?p> 蔣欽道:“我知道的小月,我就知道你會,我知道你最近做了什么,可我不在乎,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女孩……”
“咯咯,小矮人,你憑什么這么說?”
“憑感覺,憑我的心……”
“可感覺很不可靠,心也太過普通?!?p> “那就憑我蔣欽?!?p> “你只是我的小矮人……”
“小矮人也能保護你,小月。”
鐘曉聽到尼扎木保下自己,不由得放寬了心,只是這份慶幸時間并不太久,一個醉醺醺的身影就撞了進來。
來人又瘦又高,一副番邦打扮,正是鐘曉此刻最為懼怕的千足蜈蚣霍加!
“好妹妹,我說你怎么不喝酒,原來找小老鼠來了,巴特爾說你喜歡臟兮兮的老鼠,我還不信,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霍加指著阿依哈哈大笑,手掌一把將蔣欽頭顱包住,搖了搖,道:“你瞧瞧你,抱著一個不足三尺的怪物?!?p> 蔣欽驚恐的后背抵在柴垛上,瑟縮著不敢掙扎。
阿依站起來怒喝一聲,“霍加,滾出去!”
霍加嘻嘻笑著,豎起食指在嘴邊吹了吹,推開阿依,又看向鐘曉大笑道:“小美人……我的小老婆,你怎么和加哈努混在一起了?你知道他滿身都是蟲子嗎?他也是個怪物!”
“哦——你們都喜歡怪物!你們……你們,獵奇嗎?”
阿依抽了霍加一記耳光,“霍加,你真是個畜生!”
阿依揚著臉,與霍加怒目而視,霍加是她師兄不假,可帕黛才是大師姐,這一巴掌不為她自己,是替帕黛抽他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霍加頓時酒醒了大半,臉上疼痛與心中屈辱解了大多數(shù)的酒。
低頭看著阿依,俏麗的面容如同花朵,一支沙漠玫瑰就綻放在眼前,每一根汗毛都清晰可見,洶涌的邪念頓時在心底決堤,難以抑制的走向渾身上下。
阿依冷笑道:“霍加,酒醒了嗎?”
“對、對不起,好妹妹,霍加剛才是不是胡說了什么,真是該死,霍加不該喝這么多酒?!被艏拥痛怪劬?,懺悔的模樣極為真誠。
阿依板著臉,冷聲道:“不必向我道歉,你的所作所為我都會如實告訴小王子,讓他也知道你霍加是如何在中原辦事?!?p> 霍加目露驚恐的神色,雙膝猛然跪倒在地,“好妹妹,你千萬不能告訴小王子,你想想……我們師出同門,你入門晚,我也曾照拂你,難道你就真的忍心毀了霍加?”
阿依不愿回憶過往,嘆息一聲道:“那好,我可以不說,但你必須保證不再貪杯惹事?!?p> “好妹妹,我保證不再喝酒了?!被艏诱f完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阿依問:“你還不走?”
霍加苦著臉道:“好妹妹,我如何才能確定你真的原諒我了。”
“你想要如何?”
“只要你肯接受我的禮物,那便一定是原諒我了。”
說著,霍加從懷里掏出一串珍珠項鏈,每一顆珠子都圓潤精致,如同一個模子里翻刻來的。
阿依想了想,點頭同意,伸手來拿,霍加卻突然閃開。
“好妹妹,即然是禮物,我想霍加可以替你戴上。”
阿依不耐煩的轉(zhuǎn)過身,還沒來得及催促,就被霍加一記手刀劈昏抱在懷里。
“好妹妹,謝謝你,春宵一刻值千金!”
“畜生,你想對小月做什么!”
異變突起,蔣欽摸出兩把刀立刻沖上去,將霍加嚇了一跳。
鐘曉揮舞雙掌也上前幫忙,二人不多久便被聞聲趕來的九江門幫眾團團圍住,繳械被俘。
抱著阿依,霍加特別交代,將蔣欽按進酒壇,埋進土里,以石板蓋住,無所謂舒服,留著命就夠了。
至于鐘曉,繼續(xù)關(guān)在柴房里,也許……也許他膽子大一點,可以想出破解尼扎木亂刀的方法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