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天命（下）

　　原來，朱標喪期過去后，朱元璋也逐漸從喪子之痛的悲傷中走了出來，選擇誰來做新的皇位繼承人，成了他心頭上的大事。

　　就在昨天，朱元璋干了一件看起來荒唐，但完全符合他行事風格的事。

　　他竟然在文華殿先后召見了晉王、燕王，并依次單獨問道：“若咱傳位給你，你繼位后要用什么年號？”

　　這不僅是朱元璋對晉王的試探，也是對朱高煦及其背后之人的試探。

　　朱元璋提供的紙上寫有幾十個年號，要求只能選一個，而燕王朱棣選了永寧。

　　朱棣選永寧，意為天下永遠安寧。

　　但朱元璋卻當場拆穿了朱棣的“謊言”，并直言不諱的告訴朱棣有精通唇語的錦衣衛(wèi)密探獲知了康平的傳遞內(nèi)容為“永樂盛世”。

　　此時的朱棣才三十二歲，正是敢打敢拼，滿腔熱血的年紀。

　　雖然現(xiàn)在的他還沒有歷史上靖難時年近四十的老謀深算，但亦有城府，一方面喜怒不形于色，另一方面又情緒多變，讓人捉摸不透，甚似朱元璋。

　　朱棣講述此事時語氣中帶著一絲氣憤，朱高煦很想知道朱棣為何會有這樣的情緒，但礙于身份不太好主動詢問。

　　“高煦，你皇爺爺為何會將你禁足在奉先殿？”

　　就在此時，朱棣用看穿一切的目光盯著朱高煦的大圓臉，嚴肅的問道。

　　面對朱棣的質(zhì)問，朱高煦內(nèi)心雖然萬分緊張，但臉上卻不露痕跡，平靜的向著朱棣鞠了一躬，淡然的作了一番解釋。

　　“爹，孩兒不敢隱瞞，大約是半年前，孩兒從宋代邵雍所著《皇極經(jīng)世書》中領(lǐng)悟出了關(guān)于大明的神異預(yù)言與一套治國方略，孩兒之后所做的一切，皆是受此影響?！?p>　　朱棣聽后，猛的一拍桌子，氣急敗壞道：“簡直胡鬧！你當真以為你皇爺爺看不出你的那點小心思？以讖語之論左右天子決斷，這可是欺君之罪！”

　　據(jù)記載，歷史上的朱棣還是相信神異之說的，關(guān)于他有天子相、找人看相的趣事就有好幾樁。

　　當然，真相可能是朱棣靖難登基后，為了皇位的合法性，命人暗中杜撰、散播了一系列有關(guān)其注定做天子的讖語與傳言。

　　而眼下的朱棣才三十出頭，正是擁有雄心壯志的年紀，更認可人定勝天的道理，所以并不是太相信朱高煦的說辭。

　　在朱棣看來，朱元璋聰明絕頂，不可能被朱高煦從書中領(lǐng)悟預(yù)言與治國方略的謊言所蒙蔽，詢問他以年號，看起來像是深信預(yù)言，但實則是對他的試探。

　　如今局面，太子朱標病逝，儲君之位空懸，若說晉王、燕王以及其他藩王沒有野心是不可能的。

　　就在這時，朱高煦被朱元璋禁足，意思很明確，那便是對燕王起了疑心。

　　“雖然你深得你皇爺爺疼愛與器重，但讖語之事太過荒唐，你皇爺爺只會把這一切當成是俺的授意。如此怕是被你弄巧成拙，讓俺百口莫辯吶！”

　　“不知皇爺爺對爹說了些什么？”

　　朱高煦覺得朱棣的反應(yīng)太過激烈，必然有事瞞著他。

　　朱棣沒有回答，反而毫不客氣的訓(xùn)斥道：“你小子給俺記住，當今世上只能有一人可見到仙神，那便是奉天承運而生的皇帝！這世上只有你皇爺爺真正夢見過神仙，承天之命！其他讖語，都是妄言！”

　　這個邏輯很簡單，只有朱元璋受命于天，其子孫后代才會得天命庇佑，新君繼承皇位便等于繼承其天命，皇權(quán)的合法性正是由此而來。

　　朱高煦心里很清楚，當年朱元璋寫《御制紀夢》是為了鞏固皇權(quán)。

　　世人皆知朱元璋是平頭百姓出身，他對外宣稱夢游天宮見三清顯然是為了神化和抬高其地位。

　　朱高煦原以為朱棣生長在迷信思想嚴重的封建時代，會與秦皇漢武一樣相信神鬼讖語之說，卻沒料到朱棣竟慧眼如炬，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把戲。

　　不過，盡管如此，朱高煦仍鎮(zhèn)定自若，再次問道：“皇爺爺可有與爹提及孩兒之前說的那些事情？”

　　朱棣仍舊沒有回答朱高煦的問題，而是起身拉住朱高煦的雙手，情真意切的說了一番話。

　　“煦兒，俺知道皇家商行跟你的關(guān)系，也知曉你皇爺爺曾多次單獨在奉先殿召見過你。聽說今歲九月的萬壽節(jié)，你獻上的壽禮（豆油皂）令你皇爺爺龍顏大悅，可見你皇爺爺對你另眼相待?！?p>　　“俺不知你使了什么法子，也不知是何人教的你，但你欲推俺登上儲位的謀劃，俺自是能看得出來?！?p>　　朱棣又不傻，朱元璋下令禁足朱高煦的意思太明顯了，更何況道衍和尚曾多次暗示他低調(diào)行事，萬萬不可引起朱元璋的猜忌。

　　以朱元璋“我給你的，才是你的”的個性，若朱棣此時露出一副急著要搶儲位的模樣，恐怕會徹底無緣太子之位。

　　“若你沒有派康平傳信，俺自不會與你說這些。畢竟，在俺眼里，你還是個孩子，怎能明白爭奪儲位這些勾心斗角的事？”

　　朱棣情緒低落道：“別白費力氣了，你皇爺爺是看不上俺的，太子之位注定與俺無緣?！?p>　　“更何況，以你皇爺爺?shù)男宰樱阍绞窍胪瓢成衔?，他越是不會讓你得逞。?p>　　朱棣說的不錯，朱高煦就是明白這個道理，才命令康平將他被禁足的消息傳遞給朱棣。

　　這樣一來，朱棣可以早做準備，若父子倆可以齊心協(xié)力，未嘗不能奪嫡成功。

　　或許，朱高煦的精心謀劃以及近期的舉動被朱棣看穿之后，朱棣已經(jīng)把朱高煦當成了最知心、最信任的兒子，否則怎會說出上面這番話？

　　當然，朱棣也可能是利用朱元璋對朱高煦的另眼相待，以謀求更多的機會。

　　但燕王朱棣究竟存了怎樣的心思，這世上怕是只有他自個最清楚了。

　　“爹！”

　　朱棣的這番話，感染力極強，在朱高煦眼中，朱棣黝黑的面孔漸漸與他前世父親的臉重疊到了一起。

　　朱高煦被朱棣的赤誠之心感動，以至于有許多話想說，但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好將千言萬語匯成了一個字。

　　朱棣從這一聲“爹”里感受到了朱高煦濃厚的真誠，摸了摸朱高煦的腦袋，隨即坐回原位，不再說話。

　　朱高煦上前兩步，緊握朱棣雙手，低聲道：“如今太子大伯父、秦王二伯父已故，爹有天命加身，晉王三伯父怎能違抗天命？”

　　“住口！”

　　朱棣如同被踩尾巴的貓一樣，豁然起身，一把拽住朱高煦的雙臂，憤怒不已。

　　“混賬！這種話也是你能說的？你這是要置俺們?nèi)矣谒赖孛?？！?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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