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聽過一次這樣的哭聲,在見到湖邊坐著一抹白影時,已經(jīng)認(rèn)出府內(nèi)傳說中的女鬼。她的雙腳浸在深綠的湖水里,黑色的秀發(fā)沒有盤起,直直垂在腰間,抱著酒壇,仰面痛哭,在皎潔月光的映射中顯得像個純真的孩子,哭得清澈干凈。
伴著月光喝酒是件愜意的事情,李墨喝得小臉紅通通,全身熱乎乎,感受不到冬夜的寒冷,干脆把外衫扔到一邊,僅著一件單衣,今天喝得有些上頭,越來越睜不開眼,低垂著頭,頻頻點頭。
迷迷糊糊,又見到父親那張熟悉的臉,他還是微笑著習(xí)慣性地?fù)嶂念^,眸子中太多溺愛,李墨一頓,癡癡地望著他,他笑而不語,越是不責(zé)備,李墨越是自責(zé),內(nèi)心的委屈全部翻涌出來,低泣出聲,嘴里一直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爹,女兒錯了,不是有心的,對不起!”
跨進(jìn)青王府的大門后,才體會到自己多么無能。從皇帝指婚被各個皇子嫌棄拒婚,到入宮被長公主指著鼻子大罵不學(xué)無術(shù),沒有教養(yǎng),再到這次被幾個老頭子見到穿著暴露,大白天勾引王爺?shù)膱雒?,太多的罵名,爹要承受多少戳著鼻梁子的惡言,人言可畏,他直挺的脊背可以背負(fù)起嗎?
“爹,不要不理我,我只有你,只有你愛墨兒,疼墨兒……不舍得,我真不舍得離開你?!?p> 李墨捂著臉,痛哭流涕,無法面對最愛的親人因她而傷,想過就這么了結(jié)一生也好,死并不可怕,她就是舍不得家人,不忍心拋棄他們一走了之。
如果聽到這種撕心裂肺的哭聲還無動于衷的人,恐怕不存于世,凄厲的哭聲像是高傲的天鵝垂首的低鳴,像是孤傲的狼王仰天的哀嚎,段青心里一股酸楚,慢慢走進(jìn)她,坐在她身邊,右手輕搭在她顫抖的肩頭,以示安慰。
一陣痛心的哭泣后,李墨抬眸。
嗯?不是爹,這個男人是誰啊?
瞇著眼睛,把臉湊過去想瞧個仔細(xì),搖搖晃晃瞧了半天也不認(rèn)識,又使勁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像家中的大黃狗見到陌生人時總會圍著轉(zhuǎn)上兩圈,聞聞是不是熟悉的氣味,李墨搜索半天腦海中的記憶,拼命搖著腦袋。
“你誰啊?這可是青王府,進(jìn)來就出不去,兄弟,提醒你一句?!崩钅话褦堉牟眲牛仁顾x近,小聲地在他耳邊低語,“快逃,快逃?!?p> 李墨忍不住打了個酒嗝,心里舒暢許多,又繼續(xù)說道:“你看見我爹了嗎?剛才明明還在,定是生我的氣藏起來了?!?p> 說著說著人又漸漸迷糊起來,低垂著頭,喃喃自語道,“我好想他,每次遇到挫折他都會撫著我的頭說話,安慰我,他現(xiàn)在都不理我了?!?p> 想起旁邊還有個人,一頭扎進(jìn)他懷里尋求溫暖,哽咽著說道:“你也要撫我的頭,快點,不然我就大喊揭穿你?!?p> 不久頭上有股溫暖的熱量傳來,如愿以償?shù)貜膭e人那里得到關(guān)愛,李墨又忍不住破涕為笑。
“我就知道我不是那么討人厭,還是會有人喜歡的,來讓我瞧瞧。”猛坐起身,不容他的抗拒,強(qiáng)行捧著他的臉端詳,他有著讓女人都為之嫉妒的俊美五官,濃墨的眉宇間帶著一種無人能敵的英氣,不禁贊嘆道,“真好看!比那個厚顏無恥、傲慢無禮、荒淫無度的男人好一百倍!那個該死的男人,我每天想幾種他慘死的情況,已經(jīng)有一百多種死法了,哈哈!”
捂著肚子大笑過后,又繼續(xù)說道:“你不知道他有多虛偽,娶了這么多老婆,為了讓他高興,我把醉仙樓有姿色的漂亮姑娘都請來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溫婉的、火辣的,應(yīng)有盡有,想著總有一款適合,結(jié)果呢,我被罰跪了兩個時辰,那么冷的天,我跪了兩個時辰,兩個。”說著李墨伸出三個手指在他眼前比劃,好顯示出段青的殘暴,“不就怕老婆,不敢當(dāng)面承認(rèn)么,也是,那個王夢媛不是什么好東西,可是,也不能怪我是不是?”
抱起酒壇,仰頭又猛灌進(jìn)一大口,擦了擦嘴角多余的酒水,又忽然想到旁邊有個人,右手肘支著酒壇,纖細(xì)的小手托著腦袋,側(cè)臉端詳他,左手不由得在他冷峻的輪廓來回摩挲,對著他傻笑:“你真好看!你叫什么?小花,叫小花對不對,如花似玉的玉!好名字!什么時候醉仙樓來了美人不告訴我,吳媽媽呢?出去領(lǐng)罰!十大板,不,五十大板!”
李墨學(xué)著段青的模樣,發(fā)號施令,一想到火辣辣的屁股,不禁念叨著:“真疼,屁股都不是我的了,你說為什么打屁股呢,坐不能坐,上個茅廁就像看到倔驢青似的,痛苦,惡心,還得硬上,哎,也不知道王勇用沒用那藥,是不是不留疤痕,肌膚比以前還吹彈可破呢?”
王勇開始還捂著嘴憋笑,把王爺比喻茅廁,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接到段青警告的眼神,示意此話并非出自他口,與他無關(guān),王爺要怪就找坐他身邊的罪魁禍?zhǔn)?,可聽到后面提到他的隱秘部位,不禁紅著臉,面露尷尬,低著頭瞧著鞋尖。
感覺胳膊被他拉起,李墨猛力地掙脫開:“我不走!我走不了,我不要去柴房!好多蛇!而且還會害了你!不想因為我再傷害任何人,清雪,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清雪,如果當(dāng)時我承認(rèn)是我做的,你就不會死。”李墨醉了,意識里還存有掙脫不開的自責(zé),想到慘死的清雪,最后的一根玄崩斷,痛哭流涕,哭聲讓人聽了心里一緊。
“不是你的錯。”段青撫了撫她的頭。
被他撫摸,李墨動了動,張開雙手把他抱個滿懷,還不忘一邊搖晃著身子拍他的背,一邊哄他:“瞧你小家碧玉,瘦瘦弱弱的”說著說著嘴里又嘟囔著:“奇怪,你塊頭這么大呢!”
身后的王石實在憋不住,撲哧一聲,捂著嘴偷笑,大名鼎鼎冷峻的青王哪讓人這么嬌哄過,而且還是被當(dāng)成女人。
“滾!”陰沉沉的聲音從段青齒間擠出,使溫度降到零下。
喝得爛醉如泥的李墨目光呆滯,臉上燦爛的笑容收緊,漸漸在泛紅的臉頰上消失,轉(zhuǎn)而仰頭大笑,笑聲叫人毛骨悚然,眼角一滴滾燙的熱淚順著臉頰快速滑到下顎滴落下來,消失在塵埃中。不驚,不擾,靜靜的,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