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路盡告別

　　眼見三枚暗器射出，眾人驚愕異常，無能回旋余地，又見一道銀芒翻轉(zhuǎn)，寒光畫弧。

　　叮鈴三響，暗器已被擋開，盡數(shù)扎入朱砂桂中，一股詭異而濃郁的桂花香味彌漫于整間暗室。差多半的人被嗆了一下，尤其何嘗摯聞到，皺了皺眉。

　　不過瞬間，趙遇錚已收回未央長劍。

　　“霍老爺，趙某剛才說過，一定讓所有人心服口服。想同歸于盡，或是殺人滅口，還是免了吧?！?p>　　話音剛落，霍書忽的跪坐在地，面容可怖，見過之前死者面目的幾人心驚不已，這不正是朱砂桂毒的跡象嗎？

　　霍書顫抖著，伸手指向吳霽月，狠聲質(zhì)問。

　　“你，你給老夫下了毒……”

　　吳霽月微微一笑：“我說了，一定要報(bào)仇的。”說著，鮮血順著他微微翹起的唇邊，慢慢流溢而出，封籬與覺明連忙上去攙扶，三人緩緩蹲坐于地。

　　這一出場面來得太快，眾人猝不及防，又聽霍書不甘問道：“是，是什么時候……”

　　“就在你假扮我?guī)煾傅臅r候?！?p>　　眾人這才恍然，但是，這毒發(fā)作的，比起之前幾人，怎么慢了這么久？

　　“這毒都是我親自調(diào)制，中毒者不僅五臟六腑盡數(shù)毀壞，苦痛難忍，更會產(chǎn)生幻象，不斷回憶此生最為悔恨、遺憾、肝腸寸斷之事，悲慟不休，直至死亡。”

　　覺明的聲音很輕，擊打在眾人心上宛有千斤重量。原來，死者的面容凄厲可怖，不僅是身體上的苦痛，更有心靈上的折磨。

　　這樣的毒，不可謂不陰狠毒辣，殺人誅心，更難以接受的，這還是由朱砂桂為原料進(jìn)行研制，更以一個天才神醫(yī)的手來調(diào)制。

　　覺明看著霍書的面上，愈加痛苦的神色，倒無悲無喜。

　　“我父親與你結(jié)義之交，給你的毒是特別的，痛苦不會減緩，但能把活著的時間一再拉長，想要痛快，是絕無可能?！?p>　　說著，覺明也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旁邊的封籬笑笑，輕輕抹開嘴角的血。

　　這三人，竟是都服了毒！

　　沈延歌再也忍不住，沖上前去，蹲在覺明的身前，立時就要為三人施針治毒。

　　但被覺明抬手拒絕。

　　沈延歌挑眉。

　　“覺明，有我與你師父在，莫非還能有不可解之毒？”

　　覺明淡笑：“師叔不必耗費(fèi)心力了，這毒的分量我很有分寸。這毒自然也不難解，但這分量，再加上時間，我都估得剛剛好。延歌師叔，我三人所中之毒，與他們基本無異，只是腦中的幻象，將是這一生之中的最美好、最難以忘懷的事情，想來，已經(jīng)是不錯的結(jié)局了。況且，心死之人，就是救了回來，又能怎么樣呢？”

　　毒師沈延歌，能解幾千幾萬甚至幾千萬的奇毒，可心死之人的毒，他解不了。

　　沈延歌心知他這個覺明師侄性情倔強(qiáng)，一旦認(rèn)定的事情便難以回轉(zhuǎn)，多說無益?？裳矍吧饾u逝去，鮮活的人生才正要開始便行至枯萎，任自己解奇毒無數(shù)卻在此刻無能為力，情急之下，好看的眸子里閃過溫?zé)崴?，聲音狠狠?p>　　“這幫渣滓敗類死有余辜，殺了也便殺了，憑什么還要你們?nèi)齻€為他們賠上性命！為什么，要放棄本來幸福美好的人生……”

　　吳霽月在旁，長長舒出一口氣。

　　“沈毒師，當(dāng)年我們?nèi)齻€誤入密室僥幸逃脫，肩上背負(fù)的，就不僅僅是我們?nèi)俗约旱娜松恕！?p>　　聽到此，方縱不由一顫，大哥心里最想做的，便是考中三甲，入朝為官吧。而那銷愁居絕版的“南柯夢”，也是打算留下來，有朝一日，為他慶賀的。

　　封籬道：“你們一定都覺得，應(yīng)該放棄仇恨，重新開始。但是，血海深仇，怎能不報(bào)？其實(shí)我們也有想過，去天罡府，揭露他們的暴行，讓他們得到應(yīng)有的報(bào)應(yīng)，這事兒就了了?？墒?，單是讓他們得到懲罰，又怎么能告慰我孫、金兩家的在天之靈？”

　　跟著，封籬望向何嘗摯。

　　“何宮主，你說陌上酒，這些年過得并不好，一直活在懺悔之中?？墒牵覀兓钕聛?，又失去了家的人，過得會比他好嗎？我們也不想要他們的懺悔，我們的親人都已經(jīng)死了，他們背負(fù)著我孫、金兩家的人命，想用懺悔、用命來抵還，是不是，也太便宜他們了。”

　　沒人敢應(yīng)答一句。

　　哪怕有再冠冕堂皇的話語，在這件事情面前，只有面目全非的份兒。

　　覺明朝菖蒲伸出手，露出寵溺又暖融融的笑。

　　“菖蒲，到師兄這兒來?！?p>　　菖蒲眼有淚光，她走上前，握住那只向她伸來的手，這只手白皙干凈，非常好看。即便，這只手也粘過狠辣的毒，殺過人，也依然是一只救死扶傷過了無數(shù)百姓的手。

　　“覺明，師父教我們醫(yī)術(shù)，是為了救人，而不是殺人，對嗎？”

　　覺明點(diǎn)點(diǎn)頭。

　　“你說得對，菖蒲。醫(yī)藥神尊的人，都是以救人為己任。師兄不對，你不要學(xué)?！?p>　　菖蒲咬著唇不說話，覺明又繼續(xù)說道：“你呀，別再總是貪玩了，轉(zhuǎn)過年也該十七了，醫(yī)藥神尊的終極試煉再不準(zhǔn)備，你還要等多久??？”

　　“我現(xiàn)在就開始準(zhǔn)備，等我十八，不，等我十七，一定去考。你能一次過，我也能?！?p>　　覺明揉了揉她的臉。

　　“真好，希望江湖上能早點(diǎn)出現(xiàn)菖蒲醫(yī)俠。”

　　這不是之前，她和覺明說起的愿望嗎？一個要當(dāng)“菖蒲醫(yī)俠”，另一個要當(dāng)“覺明醫(yī)俠”，然后要并肩江湖，四處救死扶傷，成就一代佳話。當(dāng)時以為覺明會覺幼稚無聊，沒想到，他真的放在了心上。

　　菖蒲再也支持不住，眼淚撲簌簌掉落。

　　“覺明醫(yī)俠，菖蒲醫(yī)俠記住了?！?p>　　“哭什么？”覺明抬手拭去菖蒲眼角的淚水，溫柔笑著，“可惜，不能與你一起，行俠仗義，救死扶傷了。”

　　菖蒲努力擠出笑容，拉住覺明的手，口吻像極了大姐姐。

　　“不要緊啊，我可以帶著你的份一起。以后，菖蒲醫(yī)俠也是覺明醫(yī)俠，菖蒲醫(yī)俠到過的地方，就是覺明醫(yī)俠到過的地方，而菖蒲醫(yī)俠救的人，也是覺明醫(yī)俠救的人。你看，我們的愿望，一定能實(shí)現(xiàn)。”

　　“我家菖蒲師妹，真是醫(yī)藥神尊里的絕世小機(jī)靈?！庇X明刮了下菖蒲的鼻尖，又反握住菖蒲的手。

　　“一言為定?！?p>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力量，菖蒲也握得更緊，笑望著眼前的天才師兄。

　　“一言為定。”

　　覺明湊近到菖蒲耳旁，輕聲說：“傻師妹，別哭了。師兄給你留了份東西，準(zhǔn)備了好久，就放在我房間的桌上。以后，師兄不再了，就讓它陪伴你吧?！?p>　　菖蒲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也隱約猜到了幾分，她本想小孩子心性，反駁幾句，但實(shí)在不忍覺明擔(dān)心，只一再點(diǎn)頭，嗓子里嗚嗚咽咽跑出了好幾聲“好”。

　　就在他們說話間，沈延歌偏過頭，不忍多看，卻瞧見以白色身影，行至眼前。

　　很顯然，覺明也察覺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精致的銀盒，戀戀不舍地遞出。

　　“師父，這些銀針，弟子已經(jīng)不配擁有，現(xiàn)今再交還于師父，還望他日，能再尋個合適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