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棋背轉身等陳坦之穿好衣服才扭過臉來,她滿臉慍色的對陳坦之說:“坦之,你怎么這么荒唐!你知道七娘子是什么東西么!這種爛貨你也去沾惹!”。陳坦之就像挨訓的小學生一樣低垂著腦袋一聲不吭,他的目光聚焦在司棋穿著鳳頭靴的小腳上。司棋絮叨了一陣說道:“事情已經(jīng)過了,多說無益!希望你能吸取這次教訓!”。陳坦之吞吞吐吐的說:“司棋姐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過我還有一事相求,請姐姐陪我走一遭,有勞姐姐了!”。說著連連施禮。
司棋嘆了口氣說:“坦之,你知道錯就行了!不過,恐怕我不能陪你去,你要知道,這些劫難都是命中注定的,是上天特意給你安排的,不能由別人代你承受!”。陳坦之聽到這話頓覺心里涼洼洼的,剛才閃現(xiàn)的一線希望之光也熄滅了。司棋見陳坦之這副神情,心里頗有些不忍,她想了一下,將掛在脖項上的玉墜取下來說:“坦之,這是我滿月時我的姨父火眼神君送給我的護身符,你戴上它,就跟我在你身邊一樣,它會保佑你的!”。司棋說著叫陳坦之將腦袋伸過來,她溫柔的將玉墜掛在陳坦之的脖子上,然后扭臉對那個跟班說:“花皮,你代我將陳坦之送到轉世隧洞去!”。
陳坦之與司棋灑淚分別,跟著花皮出了枉死城,徑直到漢江邊上去了。
這位名叫花皮的跟班縱身躍入江水之中,轉瞬間化為一只巨大的花斑鲇魚,它對著陳坦之點點頭,陳坦之會意,騎在花斑鲇魚的背上,于是這魚擺動尾巴箭一般向前躥去。
花皮將陳坦之送到轉世隧洞就回去了。陳坦之將司棋送的玉墜放在唇邊吻了一下說:“司棋姐姐,這玉墜還帶著你的體溫呢!這玉墜就是司棋姐姐,司棋姐姐,我要親你一下子!”。有了這玉墜,或者說有了司棋的陪伴,陳坦之頓覺膽壯了不少,他見洞旁生有一株小樹,他索性連根拔了起來,去掉枝椏,變成一根木棍,這就是他與一切困難和阻礙斗爭的武器。
陳坦之將木棍橫在胸前,擺出防卸反攻的姿勢,然后戰(zhàn)戰(zhàn)兢兢進了洞。洞內(nèi)一片死寂,只能聽到他的腳步聲,心跳聲以及粗重的呼吸聲。他走到上次遇見干尸的地方格外緊張也格外警惕,可是干尸并沒有出現(xiàn),他松了一口氣,可同時變的更加不安起來,因為這意味著干尸隨時隨地都會再次出現(xiàn),可謂防不勝防。
陳坦之愈走愈慢,生物的本能告訴他,前方有危險,他的膽兒在輕顫,他舉起了木棍。突然他的頭發(fā)被揪住了,隨即整個人被提拎了起來,他的腳離了地在亂踢蹬,他手中的木棍在前后左右亂揮亂打,然而他什么都沒有打中,這點他很清楚。這時一滴黏糊糊的液體滴落在陳坦之的額頭,他吃了一驚,隨即明白了這滴液體的來歷,他將棍子豎起來,猛地往上一戳。
棍子正好戳進干尸正在滴淌口水的嘴里,干尸的上下齒輕輕一合,那酒盅粗細的木棍咔嚓一聲斷了。陳坦之咬著牙繼續(xù)往上捅,木棍咔嚓一聲又斷掉一截。干尸就像吃甘蔗似的將這根木棍一截一截咬斷,最后只??曜娱L的一截,陳坦之的勇氣也只剩這么一截了,他舉起這一小截木棍奮力往上最后一捅。這一捅往上偏了一點,正刺進干尸的左眼,干尸痛的一哆嗦,再也無法像壁虎似的貼在洞頂了,一下子掉了下來。陳坦之被壓倒在地的瞬間順手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狠命的往干尸的手臂一砸,那狼牙狀的石頭尖兒與枯骨碰撞發(fā)出咔嚓一響,干尸抓住陳坦之頭發(fā)的手臂被砸斷了,陳坦之解脫了,他就勢打個滾,滾到一邊,爬起來就跑。
陳坦之跑的很快,但干尸跑的更快,陳坦之的劇烈反抗和反抗對干尸造成的傷害激起了干尸的憤恨與殺心。干尸在奔跑中猛地的往起一躍,腳一蹬洞壁一塊凸起的巖石,身子就如炮彈一般飛射出去,轉瞬間就到了陳坦之身后,伸出那只好手掐住陳坦之的后脖子,借著慣性往前一撲,將陳坦之壓在身下。
干尸的嘴一張一合的,發(fā)出吱溜吱溜的聲響,似乎是在咒罵陳坦之,罵夠了這才張開大嘴,露出滿口鋸齒狀獠牙朝陳坦之咬去。陳坦之伸手一把扯下脖子上的吊墜,湊在嘴邊叫道:“司棋!司棋!”。吊墜在陳坦之的呼喚聲中突然放出光來,一圈一圈的光就像水中的漣漪一般向四周擴散,最外面的一個光圈在擴散中碰上干尸伸過來的臉,頓時發(fā)出滋滋啦啦的燒灼聲,干尸的臉轉瞬間就熔化掉了一半。干尸似乎也意識到情況不妙,跳起來就跑,跑出七八步,見洞頂有個在滴淌水珠的石縫就趕緊往里鉆。那光圈隨即也到了,套在干尸還來不及鉆進去的兩條腿上,然后就像蛇一樣往上盤繞纏繞。陳坦之聞到了一股一股皮肉燒灼的怪味,他知道這股味道的來源,并且還知道干尸已經(jīng)被光圈給燒熔了。
等陳坦之爬起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結束了,光圈正在一點一點回縮,終于完全縮進了吊墜里。陳坦之拾起吊墜,重新戴回脖項,繼續(xù)往前走。
前路依然幽暗,他的腳不時被一塊大石頭絆一下,或者腳底兒踩到圓滾滾的小石頭滑個屁股墩。很快他就在幽暗的深處發(fā)現(xiàn)了兩點幽光,他奇怪的想,這是螢火蟲發(fā)出的光嗎?如果不是那又是什么呢?此時他的好奇是多于恐懼的,因為他已見識到了司棋送給他的吊墜的威力,這使他有了底氣,相信那吊墜會在危難之時救他性命,因此他對前面會出現(xiàn)什么并不十分害怕。
陳坦之漸走漸近,終于看清了那發(fā)出綠幽幽光芒的是一只巨獸的雙睛。幽暗的光線朦朦朧朧勾畫出了這獸的大致輪廓,它的腦袋就像在故宮蟠龍柱上所見的蟠龍的腦袋,然而它的身子卻不是蛇形的,而是獅子的軀體和四只爪子,它的尾巴不是猛獸的尾巴,而是一條甩來甩去的馬尾巴。
這只怪異的猛獸看起來是如此可怕,陳坦之下意識的扭身就跑,他甚至忘記了他已經(jīng)將那威力巨大的吊墜取下來握在手中了。他一口氣往前沖出幾十步,可是那怪獸只輕輕往前一縱就到了陳坦之身后,并且叼住了陳坦之的衣角。陳坦之嚇的魂飛魄散,他記起了握在手中的玉墜,舉起來惶急的叫道:“司棋!司棋!快來救我!”。他想像剛才對付干尸那樣喚醒玉墜,放出光圈來消滅怪獸,然而玉墜就像睡著了一樣毫無反應。
陳坦之絕望的大叫起來:“司棋,司棋!難道你送我的寶貝只能護佑我一次么!”。可是玉墜依然無動于衷。如果說陳坦之在第二次呼喚的時候在絕望中還保有一絲希望,那么現(xiàn)在他是徹底絕望了。他還有抵抗的勇氣,既使他現(xiàn)在手中連根木棍子都沒有,可是他還有兩只手,還有牙齒!他甚至已經(jīng)下了拼死一搏的決心了,然而這頭怪獸并沒有攻擊他,只是叼著他的衣服將他往前扯,甚至像狗一樣友好的搖起了尾巴。
陳坦之終于看出了這頭怪獸對他并無惡意,并且似乎想將他往什么地方引。這到底是福是禍呢?他在心里盤算著。他在猶豫和搖擺中被怪獸拖拽著往前走了一程,怪獸突然停住了,隧洞在這里分岔了。
到底往左邊那個隧洞走,還是進入右邊那個隧洞呢?陳坦之開始仔細觀察和對比起來。左邊那個隧洞隱隱透出燈光,開且傳出飄渺的仙樂聲,右邊那個隧洞卻是漆黑靜默的,像是某個人的漆黑的眸子。陳坦之心想,自己就做一回飛蛾吧,往有光的地方去。主意打定他就邁步往左邊那個隧洞走去。
剛走了幾步怪獸就搖頭晃腦的趕上來,叼住他的衣服將他拖拽回原位。陳坦之疑惑的說:“你這只似龍又像獅的靈獸,是不是覺得我進左邊的隧洞不合適,要向右走?”。那頭怪獸連點了三下頭,然后用頭上的角牴住陳坦之的屁股將他往右洞推。陳坦之被推的踉踉蹌蹌,幾乎要跌倒了,于是他急忙叫了起來:“哎!哎!慢點!”。那怪獸卻不聽他的,猛地用角一頂,陳坦之的身體就飛了起來。
陳坦之以為他立即就會摔落到地上,可是這個“立即”也實在太長了一點,足足過了幾分鐘他的身體也未接觸到地面。陳坦之的心中恐懼起來,他感覺他的身子在快速墜落,風在他的耳畔嗖嗖嗖的響著,似乎他正向無底的深淵墜落。
陳坦之以為他會一直這么下落,直到時間的盡頭,生命的結束,然而他似乎太悲觀了,因為沒過多久他的腳下就出現(xiàn)了硬幣大小的一塊光亮,并且那光斑隨著他愈墜愈快在漸漸變大,終于他知道他到地方了。
陳坦之就像從山崖滾落下來的一塊石頭,卟通一聲掉進了一個碧綠的深潭里。陳坦之立即浮了起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游到岸上的一塊石頭上,躺在那兒直喘氣。他從頭到尾回憶了他這一天的遭遇,又將司棋所說的話細細咀嚼一番,他想他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他現(xiàn)在應該就在司棋所說的另一個世界,那么接下來他應該找到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將會是他的母親,他將會在這個女人的肚子里孕育成形,然后被這個女人生出來。
陳坦之正在想著,突然水面上漂來一陣斷續(xù)的歌聲,陳坦之不由的欠起身來細細聆聽,那是一個女人的嗓音,猶如琥珀一般明亮圓潤,這歌聲是快樂的,卻又夾雜一些少女懷春的憂思。他身不由己站了起來,循著歌聲走去。
原來個巨大的碧波潭是一條小河的源頭,在那小河邊有個年輕的女人正蹲在一塊石頭上邊唱歌邊浣洗衣服。這個女人非常愛美,不時將臉探過去,把明凈的河水當成鏡子,用手掠一掠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或者對著河水臭美的露齒一笑,做出一些媚人的表情。這時河水中突然躍出一條金色鯉魚來,口吐人言說道:“漂亮的姐姐,你長的太美了!我是河神的小兒子,我愛慕你的嬌顏,愿意娶你為妻,不知姐姐意下如何?”。她的臉紅了,可是她立即說道:“什么河神水神的!我不喜歡水下的生活!又濕又冷!還有你這條魚,滿身散發(fā)著冷腥味,我最討厭這種味了,你怎么能做我的丈夫呢?”,說著舉起洗衣服用的木棒槌一下子將金色鯉魚打進河底兒。
這時天空飛過一只鷂鷹,被這女人倒映在水中的倩影所吸引,在她頭頂盤旋飛轉著大叫道:“美人,我是神農(nóng)峰的山神!你愿意跟著我走么!我們一起在廟里接受人們的香火供奉,我們一起享用瓊汁玉液,一起長生不老!”。她的臉臊紅了,站起來大聲說道:“你這個老妖怪,胡子一大把了還想娶十八歲的黃花大閨女!我問你,我們要是結婚了,你見了我父親,是你叫我父親為爸爸,還是我父親叫你爸爸,要知道你可比我父親大幾百歲呀!”,說著將洗衣服的棒槌奮力朝鷂鷹投擲過去。那棒槌在空中翻滾著,一棒子打在鷂鷹展開的翅膀上,鷂鷹被打的掉下幾根羽毛,狼狽的拖著受傷的翅膀飛走了。
陳坦之躲在樹后看的清清楚楚,心中暗喜道:我的媽媽就應該是這樣子的!也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做我的媽媽!可是應該怎樣鉆進她的肚子里呢!
陳坦之這么一想,不由自主的用手撫摸起掛在脖子上的吊墜,司棋送給他的這個吊墜是通靈的,他用手一摸,那吊墜就像太陽一樣放出光來,那光照射在陳坦之身上,陳坦之立即變成了一個紅撲撲的大蘋果。這個大蘋果骨碌碌滾下去,在她的腳邊停住了,于是她停止了浣洗衣物,撿起這個大蘋果看了看,喜笑顏開的自言自語:“我正好唱歌唱的喉嚨發(fā)干,吃下這個大蘋果潤潤喉嚨,我接下來再唱!”。
她將陳坦之變成的大蘋果放進河水中洗一洗,然后送到嘴邊咔嚓咬下一囗。這蘋果甜甜香香,一口咬下去滿是汁液。于是她又快活的咬下第二口。很快整個蘋果都下了肚,在她的肚子里匯聚成了個小小的人形,那就是陳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