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決絕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蘭香守在外屋，魂不守舍。
看見她伸著懶腰走出來，呯地跳起來，“小姐，你可醒了?！?p> “怎么了？！”蘭清若問，眼神灼灼。
“西苑、、、、、出事了！”蘭香的聲音透著惶恐，身子不由地抖個不停。
“什么意思？！”蘭清若快步走出書房。
書房既不歸東院，也不歸西院，在西苑大門偏角的一處竹林后面，既安靜又自成一體，透過竹林稀釋的縫隙望出去，仿佛在窺視另一個世界。
昨夜的西苑更像一處田莊，現(xiàn)在看過去卻像一處景色，幾處宅院鑲嵌在景色之中，更增添了臥牛山的靜謐和飄渺。
“怎么不一樣了？”蘭清若不解。適才醒來那一刻，她曾想象西苑亂成一團(tuán)的景象，梅效白若想查什么，必定是從人開始，人心一亂，一切就不會安穩(wěn)。
“你再看看！”蘭香指著遠(yuǎn)處。
山上有一層薄霧，那幾處院落上方更堪，團(tuán)團(tuán)地籠罩著，只能看出一個剪影。
“再看看！”蘭香拉著她穿出竹林。
蘭清若大吃一驚，那團(tuán)團(tuán)的霧霾竟然是煙霧，雖然看不見明火，卻完全能感覺到煙霧下燃后的余燼和殘留的斷壁。
“起火了??？”蘭清若喃喃道，“怎么會這樣？！”火源絲毫沒有蔓延到其它地方，控制得相當(dāng)準(zhǔn)確。
西苑的事情并不難查，只要他想，關(guān)鍵就是查到什么程度，卻沒想到他的反應(yīng)竟然是這樣，燃盡一切，也同樣是掩蓋一切，她說不清是贊嘆還是無奈的黯然，不由地為昨夜自己明智的戛然而止而慶幸，她果真不是他，她看不懂他。
“你怎么不早些叫我。”看那樣子，火應(yīng)該是半夜燃起，現(xiàn)在已接近尾聲。
“我起來時也只看見濃煙，”蘭香附耳道，“老爺就在屋外，不讓叫醒小姐，更不讓我出去?！?p> “他在屋外？”蘭清若很心虛，如果沒有她的不知深淺，也許一切還可以維持原樣，她怎么會認(rèn)為他被蒙蔽了。
“回去吧?！碧m清若往書房走，“想必其它地方一切如故！”她嘲笑道。
“不是，”蘭香急不可耐，“這個時間早該有人來請我們吃早飯了，可看看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一個人沒有；我怕小姐起來急著吃，就想著出去找人問問，可是、、、、、一個認(rèn)識的人也沒有。東院的石月石明不見了！西院也是一群來去匆匆的人，我想問都找不到一個人?！?p> “客隨主便，少吃一頓還能餓死不成。”蘭清若輕描淡寫道。她突然領(lǐng)悟到梅效白把她安排在書房的妙處和用心，“你去書房四處找找，看有沒有什么可以果腹的！”
“小姐！”蘭香無奈地喊。
“快去，若沒有，我們可得餓肚子！到時候小姐我可顧不上你，說不定、、、、、”蘭清若沖著蘭香呲了一下牙。
蘭香十分配合嗷地一聲跑了。
蘭清若深深地嘆口氣。
突然竹林間進(jìn)來四位丫頭，兩人抬著一個大肚銅壺，一人提著食盒，一人捧著朱漆竹盤，上面放著衣物釵環(huán)。
四位丫頭雖然穿著西苑丫頭們的統(tǒng)一服飾，卻無一人完全合身，神色拘謹(jǐn)，動作粗糙。
蘭香聽見聲音跑出來，立刻恢復(fù)了大丫頭的矜持和張狂，指指點點地把她們引進(jìn)屋里，小聲訓(xùn)斥了兩句，就趕著把她們攆走了。
“看吧，都是生人?！碧m香小聲說，“一看就是剛招進(jìn)來的新人?！?p> 蘭清若把漆盤上的衣裙拿過來，嗤地一聲笑出來，“一看就是老爺?shù)钠肺?！”華麗守舊，深藍(lán)的長襖上獨獨地繡著一枝從襟口一直蔓延下擺處的老梅，一條黑色的百褶紗裙。
“老爺?shù)惯€有這種閑情逸致！”香蘭把碗碟擺出來，“我都看不懂他了?！?p> “一會兒怕是要見客吧?！碧m清若又把衣裙看了看，以前梅效白為她準(zhǔn)備的衣物雖然一樣華美，卻多是以舒適優(yōu)雅為主，這套服飾包括飾品都透著持重。“快吃，一會兒盡量少說話?！?p> 裝扮好，蘭清若站在鏡前，果然是一個陌生的自己，矜持莊重，儼然一位高貴的掌家娘子。
“老爺來了！”蘭香有些怯懦地后退兩步。
梅效白神態(tài)自若，看不出昨夜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發(fā)生。他換了一身黑色云紋的長衫，同色馬褂，身影一動，眨眼黑色就變成亮銀灰。
“老爺、、、、、”蘭清若不知說什么好，想道歉，卻又還委屈。
“你都知道了？！”梅效白背過身，“是不是很失望？！”
“沒有，”蘭清若急急地否定，“那是老爺?shù)乃绞拢俏也恢顪\、、、、、”
梅效白搖搖頭，“過去、、、、、、無論是什么樣的，都與我無關(guān)。”
“可根本沒必要抹去，”蘭清若聲音陡然有些尖利，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心里一直涌動的不安，是她的戳破，是她的自以為是讓他無法繼續(xù)保留這一切。這一切絕對不可能對他沒有意義，而是意義重大。
“是你警醒了我！”梅效白仿佛看透了她的內(nèi)心，“沒有意義的東西沒有存在的價值?！?p> 蘭清若沉默以對。
“西苑的人全部已經(jīng)遣散，過些日子這里就要重建?！泵沸О茁氏韧庾?。
“既然這樣，老爺何不把這里賣了！”蘭清若一動不動地喊。
“也是個好主意。”梅效白沒有停步。
蘭清若只好跟上。
竹林外停著兩輛馬車，幾名陌生的隨從仆婦神色惶惶地跟在車兩側(cè)。
“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來西苑了?！碧m清若從來沒這樣別扭過，有些不甘，卻不知為何不甘?！八?？她去了哪里？”
“她自然去了她該去的地方?！泵沸О咨裆l(fā)漠然。
話音未落，大門外凜凜地傳來馬車的碾壓聲，一輛藍(lán)色油布馬車速度極快地駛進(jìn)來，馬頭一轉(zhuǎn)，直奔他們而來。
車還未停穩(wěn)，兩名丫頭已經(jīng)身姿矯健地跳下車，待車一停，簾子撩起，一名五十多歲神色肅穆的老婦人被攙下車。
梅效白似乎并不詫異，上前恭敬地施了一禮，“岳母怎么來了，有什么事叫效白前去即可?！?p> 原來是梅效白亡妻的母親向老夫人。
迎著向老夫人上下打量的眼神，蘭清若福了福，卻并不上前。
“那就是你的未婚妻？！”向老夫人瞇起眼睛，火星卻掩飾不住地往外迸。
蘭清若一愣，心里不由地又苦笑一聲，她現(xiàn)在真是跳進(jìn)黃河也說不清了。
“是，”梅效白不卑不亢，“她年紀(jì)小，不懂事，您多擔(dān)待?！眳s并不主動介紹。
“就為了她，你竟然把玲玉送回了向家，你、、、、、我怎么不知道你的心是這樣狠？！”萬夫人腦后圓髻上的琉璃簪子突然脫出，落在地上，啪，簪頭斷開。
梅效白彎腰抬起，遞給一邊的丫頭，“有了斷口，勉強(qiáng)修復(fù)也是一個殘品，依小婿拙見，這個簪子已經(jīng)廢了。玲玉是向家人，英寧嫁進(jìn)梅家，她既非陪嫁丫頭，更不是其它什么身份，我留她治病是我的仁義，不留她也是我的本份，我是鰥夫，她云英未嫁，難免瓜田李下?！?p> “好一個瓜田李下！”向老夫人手指哆嗦地點著他，“你以為你這么說就能逃得了瓜田李下？！”
“如今西苑已毀，玲玉再留下實在說不通?！泵沸О坠肮笆?，“這里不便招待老夫人，如果老夫人不嫌棄，可隨我回梅家小住兩日?！?p> “蘭家小姐，是吧！”向老夫人突然把目光轉(zhuǎn)到蘭清若臉上，“蘭家世代書香，家風(fēng)嚴(yán)謹(jǐn)，生男成龍生女成鳳，可依我看也不過如此。”
蘭清若莞爾一笑，“我和老夫人的觀點正好相反。萬家是百年大族，老爺又是萬家精挑細(xì)選的長女女婿，想必定是他人品貴重，難能可貴，這樣的男子，我當(dāng)然喜歡?！?p> “你、、、、沒羞沒臊、、、、、”向老夫人身子搖晃起來。
“難道我說錯了，老夫人選中老爺看中的是其它的東西，比如呢！不如老夫人教我。”蘭清若向梅效白蹲身行了一禮，“老爺和老夫人怕有些私密話要說，我就不打攪了，”又瞥了眼向老夫人，“老爺要是愿意告訴我，一會兒說也行。”說完就裊裊地上了馬車。
梅效白低聲囑咐了一句什么，車夫輕輕一吆喝，馬車就動了起來。
蘭香悄悄撩開簾子，向老夫人倒沒了之前的凌厲，往梅效白向前湊了一步，低聲說著什么。
梅效白依然彬彬有禮。
“小姐，你真的要嫁過來么？！”蘭香一甩簾子，“他們個個都不是好惹的?！?p> “難道蘭香惹不起他們？！”蘭清若推開右邊的小隔扇窗，梅效白幾人正從她的視線里消失，梅效白身后的人退到一射之外，雖然他依然淡然有禮，向老夫人也垂目輕言，她身后幾個彪悍的仆婦卻讓這場面有一種劍拔弩張的緊張。她啪地合上槅扇，“你可是蘭家的小霸王，誰敢給你臉子?！?p> “小姐，你還取笑我！”蘭香撅起嘴，“你以為蘭香傻就看不出，梅家、、、、、你還是再想想吧?！?p> 蘭清若又推開槅扇，馬車不知什么時候拐了彎，西苑已經(jīng)從眼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