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你終會遇見我
讓我們從長長的人生線上,把徐蘇木的過去全部歸零作為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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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一下中國二十世紀70年代末期的情況吧。改革開放,上山下鄉(xiāng),恢復高考的頻多政策都是廣袤大地的常態(tài),很多現(xiàn)如今高樓聳起,房地產(chǎn)金碧輝煌的經(jīng)濟世界半邊天的老板都是從那時白手起家走來的。那時的徐建遠整天忙于耕地挑水和鋤草喂豬,根本無暇拿起書本去妄想憑借知識考上大學。徐建遠的父親因病早逝,只剩母親劉玉桂辛苦撫育他長大。而劉玉桂對他經(jīng)常的教導不過是“你現(xiàn)在勤懇點種莊稼,不要成天想那些癡人說夢的將來,等到了歲數(shù)從隔壁村給你尋摸個孝順的好姑娘,結(jié)婚生娃安穩(wěn)的度過一生便好”。沒想到的是當時他們一家所在的SX省邊緣村莊趕上了最后一批的女知青,于是從小便不甘于平凡貧窮和迂腐無知的徐建遠動了心思。他用農(nóng)村的淳樸和真誠偽裝成一副先天不足后天勤勉的模范人才,與從城市而來的女知青白松音你來我往的產(chǎn)生了感情。從小被呵護長大的白松音聰敏也單純,沒經(jīng)過什么大風大浪的經(jīng)歷便被身世家庭坎坷的徐建遠所吸引,隨兩人相處時間越來越久白松音便想把徐建遠帶到城市發(fā)展,將來無論是成婚后上班還是上學都有了階級層次的白家便利條件,心思深厚的徐建遠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打包完行李就陪著白松音濃情蜜意的上了火車。
奈何奮斗多年才有如此地位的白家人并不是沒有什么腦筋,陪女兒見了徐建遠幾面后,經(jīng)過聊天就察覺到這小子城府頗深,自家女兒嫁過去難保將來不出事端。于是白家父母回家沉著臉找白松音好幾次的促膝長談警告她徐建遠不是什么好男人。沉浸戀愛的小姑娘根本看不清遙遠的將來,只覺得他農(nóng)村出身,老實又忠厚怎么想都是未來的好夫婿,便成天陪他去見識外面的花花世界有多少光明廣闊的未來,等晚上回家被父母勸說幾句就大吵大鬧的砸東西。最后兩個人日久天長的過了兩年,白家父母愛女心切的沒有辦法才同意了兩人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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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父見木已成舟便帶徐建遠去參加各種飯局應酬,開闊他的人脈和見識,后來通過不少的關(guān)系才把高中都沒畢業(yè)的徐建遠抬進了政府職位。可同處一個部門的同事不是傻子,幾經(jīng)接觸便心知肚明這徐建遠和白家是什么情況。閑話不嫌多的地方你一言我半句的背后說起徐建遠都是“吃軟飯”,“傍大款”,“沒見識的蠢”和“并不白的小白臉”。
徐建遠工作上受氣,回到和白松音的家后也過得不順利。白松音自小備受呵護,洗衣做飯收拾家樣樣都不精通,但指揮徐建遠干這干那的本領(lǐng)倒是逐日增長。日子過久了徐建遠也原形畢露多了怨氣,經(jīng)常與白松音爭吵起來。白母見女兒成家不到半年還經(jīng)常回家住,耐心的詢問起原因頓時憐愛起女兒。白母沒過幾天從外面雇了一個女孩到女兒家當保姆,自此徐建遠不用回家還做家務,白松音有了除老公外可指使的人,日子也就平安無事的過去半年。
還沒等兩人夫妻恩愛的商討起孩子,白松音便在旅游回來的晚上看見了徐建遠跟保姆睡在了床上。白家第二天知道了此事,白父當即撤了徐建遠的職位,開車把白松音和徐建遠送去民政局,正式離了婚。
由此徐建遠與光輝驕傲的未來揮手再見,與優(yōu)渥闊綽的家庭條件也一刀兩斷。他不得不放下早已養(yǎng)成的身段去普通單位應聘,卻發(fā)現(xiàn)當時即便高考恢復了才五六年,自己高中還沒畢業(yè)的學歷卻找不到相對有前景的工作。世人還瞧不起做生意的人,被認為著是掙的投機倒把昧良心錢,他更是無路可走。在他窮困潦倒的時候,曾經(jīng)白家的那個保姆找到他,遞給他一張懷孕檢測單,還提供了一份電纜廠的普通工作。徐建遠深知自己早沒了任性和挑剔的資本,便接手下來也與她結(jié)婚成了家。
但徐建遠這個人,老婆不是他深愛的,工作不是他想要的,就連孩子生下來還是他不喜歡的女孩。所有的一切從來沒有滿足過他。他城府深厚,心思曲折,不懂知恩圖報也不會適可而止。他滿心的利益最大化利己化,把感情和婚姻視作通往更好未來的橋梁和墊腳石。一時的屈身委屈和矮檐下低頭不過是為了把棱角磨平,好圓滑的越走越遠,地位越來越高。可他沒想到的是在距離功成名就還遙海相望的時候就栽了坑,跌進深溝一輩子沒翻了身。
徐媽生下徐蘇木后,見徐建遠有時候還幫忙照看孩子,慈眉善目的樣子就以為兩人過往的恩怨都一筆勾銷了,可以夫妻相安無事的發(fā)展未來。但至始自終,徐媽都沒有了解過真正的徐建遠是什么樣子,在徐蘇木逐年成長的日月里,她才慢慢發(fā)現(xiàn)徐建遠的劣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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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遼闊的人生線上,新的生命從零開始計數(shù)累加。
分秒不停,時針不斷。
嬰孩的啼哭如水漫延,不情愿地搭上成長的列車。
一路略過風雨,略過潮浪,略過蜻蜓的池塘和荒敗的沼澤。
等黑夜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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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媽在孩子還兩三歲時發(fā)現(xiàn)了徐建遠外面有情況。可苦于沒有證據(jù),只存在著模糊的雙人背影和襯衫上的香水味,被徐建遠輕松地寥寥幾句完美解釋過去,徐媽也就沒再起疑。徐蘇木剛上小學時徐建遠的電纜廠倒閉,他只得換了一份更底層的工作,家里財政狀況開始有所下降,但鑒于之前有些存款,徐媽也就沒有什么后顧之憂的繼續(xù)過著照顧全家人和平時打打麻將的生活。
直到徐蘇木八歲的時候,徐爸在外面喝醉酒后發(fā)生了打架斗毆的惡性事件,下手過重的他把對方打到癱瘓住院。家里的存款一次性賠進去不夠,把房子賣了才還清賠償款。經(jīng)過這次重創(chuàng)后的徐建遠依舊沒有反思去安分的努力工作,反而自暴自棄的開始過上更混亂隨性的生活。徐媽見狀深知家里如果只靠徐建遠一個人,那徐蘇木將來學也上不完,可能還會變成第二個徐建遠。她便挽起袖子騎上自行車工作掙錢去了。?
之后的一年,徐媽從鄰居的嘴里聽到徐建遠工作中有位手段厲害的女人跟他挺曖昧,她笑著沒怎么應聲?;丶液筮B續(xù)觀察了徐建遠幾個月發(fā)現(xiàn)兩人關(guān)系確實不正常,而那女人還是徐蘇木小學請來的美術(shù)代課老師,不知搭上誰的關(guān)系才跟徐建遠認識起來。徐媽了解到這怒火中燒的在徐建遠剛下班回家后便同他爭吵起來,聽明白什么事情的徐建遠當然不可能承認。兩個人都撕破臉皮的怒聲吵罵,才發(fā)生了徐爸一開門徐蘇木站在眼前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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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之后,黑夜徹底降臨。
列車停在最深最暗最荒敗的沼澤沒再前進。
比小說更真實的生活都不用打著手電筒看,光閉眼躺在床上聽。
都能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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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歲開始有異能的徐蘇木天天生活在沉重的家庭氛圍中。眼睛面對著和藹恩愛的臉,耳朵捕捉著惡毒尖銳的罵,壓抑的家里與虛偽的鄰里相互抗衡。徐蘇木也明白了小區(qū)里流言四起的起點在哪里。所謂“搶了富家小姑娘”,“用身體勾引,你懂得”,和“是小三啊”的終點是誰,能是誰,會是誰。
是每天早上囑咐自己“蘇木要乖乖聽課啊,晚上回家媽媽給你做雞湯”的人。
是參加完家長會對她耳提面命“你不好好學習,你將來能干什么?”的人。
是無論家里徐爸招惹出任何事情,都從來沒有提出過離婚的人。
是被初中班主任冷嘲熱諷后紅著臉依舊一遍遍彎腰道歉的人。
是家里人。眼前人。
是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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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不對的。
哪里出現(xiàn)了偏差。
不是從流言的起點,就是在指責的終點。甚至可能是中間漫長到數(shù)不清多少年的過程中,細枝末節(jié)的哪里出現(xiàn)折損,才會導致逐日遞增的重量成為不可忽略的巨大的錯。
以至于渺小的對迷失在來時的路上,錯最終被口口相傳成了對。
可這是錯的。
這是認知里的錯,流言里的錯。錯不能變成對,對也不可能被錯替代。
但問題是從哪里開始出錯了。
從哪里出現(xiàn)了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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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徐蘇木還無法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使她無法相信自己的媽媽和別人嘴里的“小三”是同一個人。扭曲的現(xiàn)實壓抑著她的性格,冷漠的父母與不爭的事實擺在面前,才會使她在備受爭議的初中變得愈發(fā)暴躁。
再之后的未來,成長的列車駛過炎熱的中考,遠遠的駛向青春的站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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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短暫中途的??浚且簧砑t衣的連清。那個徐蘇木兩三歲時徐媽察覺到的女人,九歲時鄰居嘴里和徐蘇木代課老師的女人,十五歲站在客廳中撫摸著肚子的女人。都是同一個倒在地上流血不止的連清。
只明白著學生的目的是學習和考試,單純到只思考著新上的電影里誰是誰的偶像,心中再氣憤也沒有充足的詞匯量去罵出詛咒的話,左手緊握右手就是一座明日的橋,喜歡的人依舊亮起名次表的第一名,為奶茶口味吵架的閨蜜在上課前就會和好,所有只會發(fā)生在十五歲少女身上的事情,是十五歲少女才能做出來的事情。徐蘇木站在連清身前不敢把雙手縮回來。顫抖的眼下面是顫抖的嘴,再往下看是顫抖的身體被徐媽緊緊抱住。
相互交叉反復洗過無數(shù)遍,用過五塊錢的香皂和十塊的洗手液,再涂上玫瑰味的手霜的雙手上,曾經(jīng)有過生命的存在。
徐媽抱緊徐蘇木,嘴上小聲告誡她要報考城市里的高中,不要繼續(xù)在縣城里上學。去遙遠的城市,遙遠的街道,遙遠的學校,遙遠的人。離這個亂七八糟的家庭遠一點。
這是個,亂七八糟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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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溫暖的懷抱里,徐蘇木哭了出來。
把所有經(jīng)歷過的悲痛和憤怒,以永無止境的途徑表達出來。
時斷時續(xù),綿長哽咽,帶著停頓的喘氣和崩潰的情緒。
宛若從山那邊來的大雨。
攜卷著舊時的陳怨也要奮力的翻越而來,把沉重的過往分享。
降落在這個城市的每片土地上,才算與那個女人干戈兩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