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自山林間傳來幾聲略顯凄婉的啼鳴,春冬之交的晚風徐徐的吹著,伴隨著寢殿內(nèi)的燭燈一一熄滅,幾聲違和的噴嚏響起。
蕭奐亭完全失去早日的活力,此時他被棉被裹得像個粽子,捂得嚴嚴實實的,身子也不由得微微的顫抖——顯然是對山中的夜晚感到極不適應,高處不勝寒嘛。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忽長忽短的噴嚏聲終于消失,蕭奐亭睡著了。
寧安依舊睡不著,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在漆黑的屋內(nèi)睜著大大而晶瑩的眼珠。困意始終沒有出現(xiàn),使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失眠了。九日江蘺就靜靜的待在床頭的一個小花瓶中,是白日的一位學長送的,姓名一時想不起來,只記得他相貌平平,但很和藹可親,腰間系著青帶,唯一亮眼也是最讓人記憶深刻的就是他那雙如同朝露般動人的雙眸,深情款款,清澈到不含一粒沙塵,讓人過目難忘。竹窗半掩著,北風無法吹入,多多少少還有一點星光灑進屋子里,不是很顯眼,反射到劍鞘上有點蒼白無力,像風燭殘年的老人的頭發(fā)。沁人心脾的淡淡花香,自始至終,縈繞著寧安,倒是讓他不由得懷疑——花香不是都有安神的作用嗎?
這也使他不得不想起午后在后山溪旁所遇見的那位白帶學長,好像是叫漢從孚,名字起得多少有點兒隨意,和純凈的白帶顯得很搭。但再隨意也比我的名字好不少吧,寧安,安寧,小安子……寧安并沒有往下深挖,而是強迫自己不再追憶當年在學堂的事,過去的事,不愿回首。
明日起,哦,不對??傊龠^幾日,“奚寧安”這個名字就要光榮下崗了,呵呵,小時被嘲諷了那么些年的名字,現(xiàn)在想起來竟有些舍不得呢。還記得小時候齊先生經(jīng)常拿韓信受胯下之辱的事來教育我們……誒,怎么又回到那時候了?也是,這個符號已經(jīng)跟隨我多年,見證了我多少年的歲月、蛻變與成長,我與它早已融為一體了,她是我的代名詞,而我則是它的體現(xiàn)者。誒,生出感情,一時難以釋然了。我們那時總愛說還有明天,可一轉(zhuǎn)眼卻已恍然不見!寧安身子微側(cè),把腦袋轉(zhuǎn)向了安詳熟睡中的公孫少。
細想起來,我是去年七月來的洛桃原,第一天就結(jié)識了公孫少,轉(zhuǎn)眼就是半年了。時光無情,歲月欺人啊。這么多看上去嚴肅帥氣的人開起玩笑來也是一套一套的,防不勝防啊。初試,復試,鹿鳴灘……時光軸在寧安的腦中飛速的放映著,終于來到了現(xiàn)在。星光再次映入了寧安的眼簾,凄清,冰涼。
寧安的視線越過了公孫少,落在了蜷縮著的蕭奐亭,倒是讓人不禁想起一個成語——作繭自縛。
這個小頑童啊,居然比我還淘氣。還真是讓我長見識了,一直以為我已經(jīng)夠鬧了,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謙虛。真是難懂他的心智,活脫脫一個小孩兒,也挺好,出淤泥而不染,誒等等,這樣一來我成什么了?改成不諳世事會好些吧。單純到不想傷害他。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好歹還沒有到討人厭的地步,同桌徐淦……算了算了,不提他了……虞媕斕……
寧安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瞬間從回憶中跳出,警戒的盯著大門——很快,大門就被無聲的推開了!
“有賊??!”寧安本想大喊一聲,卻在緊張的驅(qū)使下暫時按捺住自己,雙眼瞇成一條縫,暗中觀察。
本以為賊會躡手躡腳的溜進來,一身黑,賊眉鼠眼,草木皆兵的形象在寧安腦中瞬間生成。可接下來的一幕卻讓他更加吃驚了——六七個衣冠齊整的“賊”跨過門檻,肆無忌憚地款款走入,就和跨進自己家門一樣自然心安,竟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響。瞟了眼一向機警的公孫少,依舊安睡。夜色中難以分辨他們的衣服樣式,面容相貌更是無法識別,但單單從他們的剪影上看,尤其是他們那統(tǒng)一而熟悉的發(fā)式。
“謙瀧弟子?!”寧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著對方的陣仗,還是暗自捏了把汗。
只見領(lǐng)頭的那位弟子一揮手,身后的幾個弟子立刻沿著走道散開,走到了附近新生的床前,把擦拭的一塵不染的佩劍連鞘一同拿起,隨即前往下一位弟子床前,饒有興趣的打量幾眼,抄起了劍。領(lǐng)頭的那位弟子像是察覺到了九日江蘺的奇香,把頭一扭,注意到了寧安枕側(cè)的一盆花。寧安立刻把眼緊閉,怕被面前這高大的謙瀧弟子發(fā)現(xiàn),盡己所能努力地扮出一副睡意正酣的模樣,隱藏在棉被之下的手心早已被一層冷汗所覆蓋。領(lǐng)頭的弟子在寧安床前注視良久,看著寧安微微滲汗的耳垂,伸出了自己空閑的右手。
寧安隱約覺得有一陣陰風朝自己襲來,而自己就如同待宰的羔羊,只能等待命運的審判,一股壓迫感油然而生,不自在的感覺纏住了全身。寧安真想咽口水壓壓驚,然而他做不到,冥冥之中感到那位弟子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忽然,風停了,床面有了點微微起伏,雖不大,卻也足以把寧安嚇的心驚,雙手不自覺地顫抖。一邊的其他弟子似乎發(fā)覺寧安動了一下,看了會兒沒反應,轉(zhuǎn)身繼續(xù)收劍去了。領(lǐng)頭弟子把那插有九日江蘺的花瓶拿到眼前,看著花瓣上反射過來的點點皎潔的星光,純美,把花瓶挪到鼻尖,一陣沁人的花香迎來。
“此花真是奇特,折下了還能有如此奇香?!钡茏有南搿?p> 弟子慢慢匯聚,手中抱著各式各樣的劍,其中一位把劍遞給另一位弟子,朝領(lǐng)頭弟子行了個拱手禮,領(lǐng)頭弟子點點頭,把今日江蘺放回了寧安的床頭,轉(zhuǎn)身,悄無聲息的走出了白容居。墊后的兩位把大門合上,一切動作都無聲無息,就如同他們從未來過一般。
寧安終于睜開左眼,看著已經(jīng)合上的大門與寂靜寒冷的白容居,終于松了口氣。麻利地從床上坐起,掃視著周圍熟睡中的同學,曾經(jīng)的那點點銀光已完全消失,屋內(nèi)一片漆黑,窗也不知何時被徹底合上。寧安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想象著明日早晨白容居內(nèi)的沸騰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