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哭得累了,撐不住,在床邊就睡了過去,婦人倒是精神奕奕。
黑夜里,她望著年幼女兒的睡顏,月光照射下,明玉的眉頭微微皺著,想是夢里夢見什么苦,連睡著都不得安生。她用手指輕輕撫平女兒的眉頭,想著,這可能是自己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罷。
清晨的太陽緩緩升起,光束從茅草房破洞的窗紙中透進(jìn)來,空氣中的微塵漂浮著。
明玉勉強(qiáng)睜開眼睛,燦爛的陽光刺得她眼淚在眼眶中打轉(zhuǎn)。
在床邊趴了一夜,肩胛和背脊都酸痛不堪,她直了直身,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被娘親緊緊抓著,勒出了幾道紅痕。
“娘,娘?!彼p輕喚了幾聲。
昏暗的帳幔中看不清婦人的面容,明玉心頭一陣不安,連忙又喚了幾聲。
這時,許是日頭上升,陽光微微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些許光亮透過床幔照射在婦人臉上。
烏青蒼白的臉龐,了無生息。
“??!”明玉驚叫,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愣愣地呆了半晌,渾身發(fā)軟,手腕還被緊緊攥在婦人手中。
此時,她才發(fā)覺,娘親的手指是那么地冰涼僵硬,實(shí)實(shí)在在地提醒她,這一切都不是夢境。
她伸出另一只手,抹了把臉,原來不知不覺中她早已淚流滿面。
“娘,娘,娘。”她跪在地上,一聲一聲地喚著,即使這一聲不會再有回應(yīng),她還是不停地喚著,因?yàn)檫@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這樣喚她了。
明玉跪在床前許久許久,嗓子嘶啞,兩眼也腫得如核桃一般。
她將被握著的手緩緩抽出,眼神愈加堅(jiān)定。
“娘,明玉會聽話的,要往前看,往前走,要好好地活著。我知道,您會在天上看著我的,保佑我的?!?p> 她捶了捶僵硬酸痛的雙腿,從床下拉出一個掉漆破舊的小箱子。這木箱雖然放在床下,可卻不染灰塵,想來是時常被擦拭的緣故。
一把小小的鎖掛在箱子上,明玉拿出鑰匙打開。這鑰匙,是昨晚母親從貼身的口袋中拿出來交給她的,這箱子里必定都是母親最珍視的東西。
一個大紅荷包,一只銀絲鐲子,便是這箱子里所有的東西。
明玉打開荷包,里面放著一只木簪和一枚成色極好的玉佩。玉佩入手溫潤,花紋繁復(fù),一個端正的“李”字印在正面。
“這便是爹爹留下來唯一的東西嗎?”
明玉將木簪插在頭上,玉佩依舊放回荷包中,貼身藏好。
按照母親的吩咐,她出門將銀鐲子典當(dāng)換了銀錢,買了棺木,將昨日周大夫出診的費(fèi)用還了。娘親千叮嚀萬囑咐,要她萬萬不可為了一點(diǎn)銀錢失了信義。
明玉拿著一把散碎銀子,只覺得心中酸澀。娘親為何總是顧著別人,自己卻顧不得呢?
“娘,你怎么這么傻?我不要你留給我什么嫁妝,我只要你好好地在我身邊。”
若是,若是這銀鐲子能早日拿出來典當(dāng),或許今日娘就不會離開她。
她從周大夫處趕回家中,狹小的院子里已站滿了人。
“喲,明玉來了,快讓讓,明玉來了?!?p> 鄰居見她進(jìn)了院子,招呼著眾人讓出一條道,讓她進(jìn)去。
“周婆婆,這是怎么回事?”
明玉疑惑,為何這么多人聚在她家?
“哎呦,你一個小姑娘,你娘,你娘她既是去了,怎么不招呼我們這些老鄰居幫忙,竟自己一個人跑出去買棺木。要不是,你舅過來看你們母女,你還想靜悄悄就把你母親葬了不成?”
“我舅舅?”明玉更加糊涂,舅舅最是討厭娘親和她,昨日她上門求外公外婆,還被他狠狠罵了一頓,怎么會來她家呢?
“哎呀,明玉啊,我可憐的外甥女啊,你母親怎么會丟下你,去得那么早啊?”
明玉一驚,這個血緣上是她的舅舅的精瘦男子從里屋呼天搶地地迎出來,一把將她摟在懷里,便哭將起來。
周圍的人看到這幅舅舅疼惜外甥女的畫面,竟也抹起眼淚來。
“明玉啊,可憐你小小年紀(jì),便沒了娘,不用怕啊,日后就到你外公家住著,舅舅養(yǎng)著你,定給你找個好歸宿?!?p> 周婆婆聲音也哽咽了:“你看看,明玉,你舅舅對你多好。你娘在世時,我勸了她多少回,讓她回娘家去住,她偏不聽,到如今……唉,造化弄人啊……”
一旁人也附和道:“是啊,明玉,你一個小姑娘,怎么獨(dú)活?不如跟著你舅舅回家去,可別跟你娘一樣犯倔。”
明玉愣住,舅舅的反常和眾人的言語一下子讓她無法正常思考,只得隨著人安排。眼見著王婆子眾人給母親換上壽衣,入了棺,下葬立碑,不過一天便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舅舅在母親墓前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副兄妹情深的苦情模樣。
當(dāng)她提出要回家拿幾件衣物,舅舅竟一臉疼惜地看著她,說家里不缺衣裳吃食,讓她什么都不必憂心。
又引得村里人一片贊揚(yáng),連連勸她聽話。
明玉被勸著,無法開口回絕,只能被舅舅領(lǐng)著回了外公家。
她在眾人的護(hù)送下走進(jìn)了外公家,外公外婆,甚至是舅母都一下子擁上來,將她摟在懷中,心肝肉地叫著,一改昨日的惡毒面孔。
直到她被安排住進(jìn)了房間里,也未想明白究竟是為何。
難道是外公一家真的想明白了?憐她幼弱,又失了娘親,想要好好待她?
還是,娘親真的走了,讓外公外婆心中愧疚,后悔沒照看她們母女?
她坐在柔軟的床榻上,純白的輕紗帳幔垂下來,摸著手感絲滑。
走到窗邊,明玉將手伸到窗縫旁,糊得嚴(yán)實(shí)的窗戶竟透不出一絲的風(fēng)來,角落里還放著一個未熄的炭盆,屋中暖意陣陣。
若是娘能住在這樣暖和的屋子里,又怎么會生風(fēng)寒?更不會因?yàn)闊o錢醫(yī)治而病得這樣嚴(yán)重,丟了性命。
明玉想著想著,眼眶便紅了。
“娘,一日都不到,我便想你了,明玉真的好想見你?!?p> 她正在屋里難過垂淚,屋外卻傳來一聲嬌喝。
“李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