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說?”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王家的家事自是裴府不能比擬的。”
王儔寒無奈的看著裴子晗笑:“若不是知道姑娘的底細,在下就要去查一查姑娘今日到底貴庚了?!?p> 感覺到裴子晗的目光朝自己掃過來,王儔寒歉然笑著舉起茶盞遙遙一祝:“不知姑娘說話為何總是只表三分意?就不怕旁人聽不懂嗎?”
“只要公子不是旁人,又何必在意這些?”
“我自是不會在意,”王儔寒輕輕一笑,眼睛有意無意的看向坐在一旁苦思冥想的王子服,“可有人會在意的?!?p> 裴子晗沒有搭話。
因為王儔寒說的不錯,從他們進門的那一刻起,她說的所有話都只表了三分意。
因為隔墻有耳,她不得不防。
所以她聽到王子服提起圍墻里的諸事時有意無意露出的不屑和不耐,才會陰陽怪氣的說了一番至今都令王子服琢磨不明白的話外音。
而今被王儔寒說自己與他同路,她依舊四兩撥千斤的偷換概念,說王家家大業(yè)大家事自是裴府所不能比擬。
可還是被王儔寒一眼識破。
她要說的無非是男女之別罷了。男人們講的家事和女人們講的家事總是不同的。
畢竟男人的天下是家國,而女人的天下卻只有相夫教子這坐井觀天的小地方。
王儔寒看著裴子晗低眉默認的模樣,眉毛輕佻看了看蕭蕭放在桌子上的茶笑:“可惜了蕭蕭姑娘的好茶,如今王某是要起身告辭了,改日定好好品嘗?!?p> 蕭蕭微愣:“這剛到就要走么?”
王儔寒笑笑:“哪里是剛到就要走,無非是我們奉了家母之命,前來請四姑娘到鄙府一敘罷了?!?p> 王儔寒看了看依舊呆滯著想事情的王子服無奈的抬起頭,目光掃過裴子晗低垂的眼眸:“還請蕭蕭姑娘去二門外通知鄙府的下人去裴府的后門等我們出去。”
“好好的為什么要走后門?”
王儔寒看著依舊不發(fā)一言的裴子晗無奈的解釋道:“因為四姑娘向來低調,在下不希望因為王家的原因而亂了姑娘平靜的生活?!?p> 裴子晗依言有些驚奇的看著王儔寒,沒想到這個小小年紀的少年竟一眼就看穿了她多年的偽裝,半晌眸中突然微笑起來:“公子所言不虛,我們的確是一路人?!?p> 王儔寒依言舉杯遙祝,兩人相視一笑各自一飲而盡。
余光見蕭蕭出門去之后,王儔寒搖著自家大哥問:“我們要走了,大哥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王子服依舊一副迷糊的模樣。
“茶仙樓。”
“不是說要回王家的嗎?”
王儔寒甚是無奈的看了看自家大哥有些無辜的眼眸:“大哥,能不能話別聽半句!”
當他突然看到裴子晗嘴角彎起的弧度,和自家大哥眸中閃過的狡黠,瞬間恍然。
原來自家大哥今日做得種種可笑之事,皆只是為了博這位裴家姑娘一笑。
不知道為什么,王儔寒突然想起了白居易的《長恨歌》。
云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待反應過來自己想到的此詩的這兩句時,王儔寒心下不由得一驚。連忙慌張的拍打自己的臉部防止那坨紅暈升起,見裴子晗一副吃驚的神情,頓覺尷尬萬分。
此時的王儔寒再也沒有之前的翩翩公子模樣,只是喉嚨緊緊的說出這樣干癟的兩句:“只是突然覺得這屋子太熱,需要拍打才能清醒一些?!?p> 借口是沒問題的。
畢竟裴子晗從小體寒,屋子里四季不斷的生著爐火。到了冬天,更是比旁人多用一倍的碳火取暖,自是熱了些。
但裴子晗總覺得哪里不大對勁,卻也苦于沒有頭緒,只得點點頭表示知道。就當王儔寒長松一口氣覺得此事翻篇的時候,卻見裴子晗站起身子要去開門。
“姑娘要去干嘛?”王儔寒直著嗓音問。
“開窗?!迸嶙雨系幕卮稹?p> “姑娘可知外面有多冷?”
“相比而言,公子更重要。”
“哦?”聽到此言,王子服終于還是忍不住插了兩人的對話中。
裴子晗轉過身去冷冷的看著那個一身白衣的王家少主,眸中清冷好似這外面的風雪不帶任何的溫度:“少主此時不迷糊了?”
“啊……是,如今不迷糊了?!蓖踝臃蠐项^,一副尷尬的模樣。
“那便好?!迸嶙雨厦鏌o表情的點點頭,沒再說話。
可任誰也看得出來,這位面上淡淡不露任何破綻的裴家四姑娘,心里一定不甚高興——任誰遇到這樣自以為是的人兒大多都會不自在。
自以為的歡樂,無非就似一個跳梁小丑一般,失了快樂的真意。
裴子晗垂下眼簾,用衣袖遮住臉頰,拿起杯盞作喝水狀。在任何人都看不見的衣袖背后,一滴清淚滴答一聲落入茶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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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北方小鎮(zhèn)。
江老太爺坐在庭院里,看著身旁不遠處滴答滴答的更漏神色模糊。
裴子晗披著單披風站在窗口處拄著下巴看著在院子里一直忙著洗菜折菜的江老太爺,眸中閃過一絲心疼。
若不是因為她的身體,外公自是不會撇下江府眾人獨獨帶上自己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著平日里沒有干過的活,吃了無數(shù)從前沒吃過的苦。
幼年的時候,裴祚瑜的仕途很是糟糕,稍有不如意就要對著內院又打又罵。自然的,裴子晗和她的母親江靜首當其沖。
裴子晗總是因著自己女兒身的事實而被自己的父親搬弄是非的胡亂謾罵。里面語氣混雜,不乏其中“賠錢貨”、“喪門星”之類的話。
母親開始還誓死力爭,后來也漸漸的失去了父親較真的力氣和耐心,一氣之下躲到了娘家。
或許自己當真如父親所說,是個賠錢的喪門星。出生十年,因著自身的病不知道連累了多少人,死了母親不說,居然也要因為這身病痛去連累早已須發(fā)花白的外公。
許是自己的目光太過熾烈,江老太爺轉過頭來,看著自家孫女微微傷感的眼眸,微微一笑,柔和而慈祥:“臭丫頭又在瞎想什么呢?”
“我哪有瞎想……”裴子晗清清淡淡的嘆了口氣,語氣輕快的答道。
江老太爺沒有吭聲,只是默默地放下了手里還未擇凈的菜,微微笑著走到窗前,捧起裴子晗的臉蛋問:“可能看得見那窗戶上的蜘蛛網嗎?”
那是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甚至不會因著微風而輕輕上下浮動。趴在上面等候美食的蜘蛛,更是碩大,顏色也很是鮮艷。
可想而知,那是一只因著身上的劇毒而自信的家伙,以至于需要用鮮艷的花紋來宣示自己的主權。
——這是我的地盤!來者必成為我的盤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