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裴子晗臉上堆砌的笑意瞬間就垮了下來。她幾近懊惱的把頭埋在被子里,如果可以她寧愿永遠(yuǎn)都不要抬起來。
瞧著蕭蕭和菁菁的黑眼圈就知道,昨天晚上她定是又折騰了一宿,自己沒睡好不說,還連累她們也沒睡好覺。
然而今日自己倒可以躺在床上歪著閑著,她們今日還是要忙著伺候忙著收拾的。
害人害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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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菁菁和蕭蕭千辛萬苦終于把自家姑娘抬到了床上,剛坐下來喝口水松口氣的時(shí)候,就聽到自家姑娘毫無征兆的叫了一聲:“別走!”
嚇得蕭蕭手里的瓷杯都沒拿住險(xiǎn)些摔到地上,慌忙之間回頭看,卻見自家姑娘閉著眼睛睡得很不安穩(wěn),嘴里念念有詞,無非都是些“別走別丟下我”的話。
菁菁忙搖著自家姑娘叫:“姑娘,快醒醒!姑娘,姑娘?”
裴子晗似是醒了一般的睜開眼,卻是面色慘白眸中無神,無論菁菁蕭蕭怎么搖晃呼喊都沒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回應(yīng)。
菁菁嘆了口氣:“姑娘又夢魘了。”
“姑娘自回了裴府,從來都沒犯過病,怎么今兒就……”蕭蕭有些著急得慌了神,“要不我去找大夫人吧?”
“去什么去,快回來!”菁菁小聲呵斥道,“你怕不是想讓姑娘這輩子都?xì)г谀氵@張嘴上?平日里姑娘便沒少因?yàn)檫@個(gè)說你,怎么如今還不長記性……”
菁菁長嘆了一口氣:“我記得江老太爺走的時(shí)候千叮嚀萬囑咐過姑娘犯病時(shí)候要用的藥,你放在哪里了?”
蕭蕭恍然道:“等等啊,我去去就來?!?p> 只留下菁菁一臉心疼的給自家姑娘擦著臉上的冷汗。
菁菁蕭蕭這邊沒閑著,裴子晗這邊也沒怎么清閑。
自睡著后,裴子晗的夢里就一直熱鬧得很,人來人往熱鬧不凡。卻又好似來者皆是過客,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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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子晗坐在江府自己的小屋里,看著窗外的大雪發(fā)呆。她睜大眼睛看著,北方的雪總是和南方的不一樣,白得透徹冷的干脆。
窗外有小孩子嬉笑打鬧的聲音,每每聽到,她總是羨慕的看著聲音傳來處,即便隔著窗戶紙看不大清楚,可卻總是要這么癡癡的望著。似乎只有望著,才證明自己參與其中了一樣。
每到這個(gè)時(shí)候江老太爺都會(huì)笑瞇瞇的端著湯藥進(jìn)來,給裴子晗披上披風(fēng),和藹卻又不可拒絕的讓她喝藥:“乖,把藥喝了。等你的病養(yǎng)好了就可以和她們一起玩了,到時(shí)候外公絕不攔你?!?p> 裴子晗頭也不回的望著窗外隱隱跳躍著的人影兒抱怨:“可外公,這話你可說了好幾年了?!?p> 江老太爺依舊溫和的勸:“我家的丫頭平日里最聽外公的話了,如今怎么不聽了呢?”
“外公說話不算數(shù),我為何要聽?”裴子晗氣鼓鼓的說道。
“外公平日里說話自是算數(shù)的,可你看看你可有按照外公的要求去做?外公說要披著披風(fēng)站在有風(fēng)的位置,可如今你站在窗口卻不披披風(fēng)。你說,你的病如何能好了呢?”江老太爺依舊是不瘟不火的說著道理,“不按別人的方法去做,反埋怨別人的方法不對,這是何道理?孟子說,‘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之前背得好好的,如今怎么就忘了?把這一段背給我聽聽!”
裴子晗嘟著嘴一臉不情愿的背:“孟子曰:‘愛人不親,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禮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其身正而天下歸之。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記得便好,”江老太爺輕輕嘆了口氣,“來,別看了,把藥喝了吧?!?p> 裴子晗百般不情愿的轉(zhuǎn)過頭喝了藥,一臉邀功一樣的把空碗舉給自家外公看,猛然抬頭時(shí)卻見自家外公頂著一團(tuán)白霧。
開始還只是臉在霧里,漸漸的霧里卻連人影也認(rèn)不出了。直到霧氣越來越大吞沒了她自己,也吞沒了所有可見的事物。
隔著霧氣裴子晗依稀聽著那溫和的聲音長長的欣慰的嘆了口氣:“我家丫頭真乖,以后也一定要好好喝藥??!”聲音空洞卻分外慈祥,仿佛是透過了十幾年的光陰對著她笑著問的。
她努力的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那張臉,可身邊周圍只是一片白,白得似雪,似掛孝時(shí)入目所見的白布。她大聲叫著“不”,一切便都消失了。
好似這萬千世界只余她一人,獨(dú)立其中恐難逃脫。
裴子晗突然驚恐的四處奔逃,嘴里叫著:“外公,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gè)人!”叫到最后疲憊的跌坐在地上,默默地小聲哭泣。
忽然,遠(yuǎn)處傳來一陣熟悉空靈的嘆息,帶著幾分不舍幾分心疼:“我們家丫頭,我不心疼就沒人疼了。只是可惜,外公……不能繼續(xù)疼你了。外公要去找你娘親了,外公這些年盡疼你了,你娘親該生外公的氣了……外公啊,要給你你娘親最愛吃的餃子去給你娘親賠罪……我的乖丫頭不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說這話時(shí),江老太爺?shù)穆曇衾餄M是不舍和疲倦。
“外公!”裴子晗哭喊著。仿佛在那一個(gè)瞬間,時(shí)空流轉(zhuǎn)星月交替,身邊已是滿眼白布黑字,庭前高高掛起的孝字黑得刺眼。
裴子晗哭著喊著叫外公別丟下她一個(gè)人,她保證自己以后一定好好喝藥,絕不隨意抱怨他人,可是可是……外公再也回不來了。
她蜷縮著抵擋著從心底涌出來的寒意,漸漸的失了知覺。
這時(shí)菁菁蕭蕭正搖著她的手,叫著她姑娘??伤齾s沒有心力去回應(yīng)她們。
她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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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shí),裴子晗便沉沉的睡去。許是太累了,又許是終于從緊張中放松下來,一時(shí)間竟開始輕輕打鼾。直令得給自家姑娘擦汗的菁菁哭笑不得,卻也著實(shí)松了口氣。雖說也知道夢魘不過看著嚇人,只要持續(xù)時(shí)間不長倒也無礙。只是自家姑娘素來身子弱,常年不離藥石,若因?yàn)閴趑|而發(fā)其他疾病,讓她們兩個(gè)如何去向死去的江老太爺交代。
這時(shí)蕭蕭也把藥取了回來,菁菁輕輕笑道:“這個(gè)藥收好吧,姑娘暫時(shí)好了。這個(gè)藥等到明日姑娘醒了再給她喝吧。”
“諾?!笔捠捯查L長的出了口氣。
“回去歇著吧,明日姑娘也是要有人守著的。今晚我來守夜,明日白天你可得好好守著姑娘。”
“好,那你也注意點(diǎn)別著涼了,”蕭蕭起身找了件衣裳給菁菁披好,“如今姑娘這身子,咱們可不能出什么意外?!?p> “去吧,操心的丫頭,”菁菁笑罵道,“再不走我可要留你一起守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