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慢步回了宅子,剛一進(jìn)門就聽得正廳那側(cè)熱鬧哄哄的,原來屈家老爺見呂仙人作法驅(qū)障這般簡單隨意,心下多少有些疑慮,故而吩咐下人召請了臨近六院教書先生來訪,當(dāng)即出題,考一考這位“文曲星”。
那六位先生歸根結(jié)底也都是市井凡夫,見呂仙人相貌堂堂,高坐殿中,只知是貴客迎們,老爺顯擺自家公子才學(xué),一經(jīng)商議,出了道甚為簡單卻暗藏玄機的上聯(lián):
寄宿客官,守定寒窗空寂寞。
此聯(lián)看似簡單,稍許對仗即可,但在明眼人眼里卻不甚容易,十一個字里字字都有寶蓋頭,若是公子答的工整合稱,那自然吹捧一番,大家都有賞錢;若公子沒答上,一廳堂小的奴仆也看不甚明白,保得屈家面子,傳出去也不難聽,實為兩全之計。
屈達(dá)詩此刻自視文曲星現(xiàn)世,心中所想必然是精妙絕句,也就少了平日里吟詩作賦的那幾分顧慮,大筆一揮,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赫然紙上:
落魄書生,途還遙遠(yuǎn)運通達(dá)。
言下之意是抒發(fā)自己不得志的境遇,飛黃騰達(dá)指日可待,久居人下只是暫時,他還有幾分得意。
六位先生一看,知少爺并未參透其間奧妙,卻胡亂瞎蒙對上了半句玄機,當(dāng)下也不拆穿,只道少爺才高八斗,來年必定高中。
屈老爺也不是傻子,腹中墨水不比這些先生少到哪里去,這聯(lián)里玄機他一眼就識破了,奈何這個兒子只對上了半句,他疑惑地望向一旁的呂仙人。
呂仙人瞇著眼,打開手里的折扇,恣意的扇了扇,見廳堂之上外人眾多,實在不方便講話,只是在老爺耳旁低聲了幾句。
老爺臉色突變,緊皺的眉頭舒緩開來,當(dāng)即遣散了眾人,僅留下他二人在殿堂之上。
“敢問仙家有什么法子,此刻就你我二人,不妨直說?!?p> 呂氏收起扇子,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說來也容易,我一友人,擅觀地理天象,我將此事托付于他化解此間因果,即刻便可星宿歸位,令郎金榜題名不遠(yuǎn)矣?!?p> 說罷呂氏提筆落書一封,葫蘆山親啟。
屈老爺如獲至寶,正欲喚來下人即刻快馬加鞭前往葫蘆山送信,卻被呂氏喝止。
呂氏道:“這封信就由少爺?shù)哪俏恍ニ桶?,我看他頗具仙緣,我好友一定喜歡?!?p> 老爺也沒多問,畢竟天機不可泄露,即刻喚來管家,讓他通知李沉舟擇日啟程。
循著香味兒,李沉舟早已來到了廚房,燒雞、燒鵝、烤乳豬,只可惜這些都是備給老爺太太的,像他們這種下人,實屬沒這個福分,小書童只能望梅止渴,啃著手里的肉鏌鏌。
“李沉舟,過來?!惫芗疫h(yuǎn)遠(yuǎn)的就盯著這小子了。
李沉舟心想準(zhǔn)沒好事,但還是灰溜溜地走了過去。
“你別喪著個臉,這回兒我找你是好事,老爺吩咐你去送個信,這是賞錢,我掂量了下,不少,拿著,夠你一路揮霍的了?!闭f罷將自己過濾后的錢袋和那封寄往葫蘆山的信遞給李沉舟。
李沉舟一看信封,葫蘆山,他聽剃頭周說過這個地方,據(jù)說是山形像個酒葫蘆,因此得名,而且山中住著得道隱士,更藏有千年好酒,這可不是他們這小鎮(zhèn)里那幾家破舊樓比的了的,他又掂量掂量錢袋,著實不少,夠他一路換酒喝了。
那管家繼續(xù)道:“今晚你就起程,別耽誤了,老爺吩咐的急?!闭f完還翻了個白眼,他巴不得這個小東西現(xiàn)在就從這宅子里消失,永遠(yuǎn)別回來最好。
李沉舟點點頭,當(dāng)即回房收拾行李,所謂行李也就是床底下的牌位和自己的玉佩,實在是沒有什么傍身之物,差點給忘了,現(xiàn)在還多了把剃頭刀,正好防身。
屈達(dá)詩聽聞這小書童突然要去送信,自然去找他父親理論一番,但父親吹胡子瞪眼的幾聲大氣一喘,這位往日里飛揚跋扈的少爺也低了頭,灰頭土臉的退了去,等他趕到李沉舟住處的時候,那小子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等著他了。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破信,硬是要你去送,唉,你小子可要小心啊,山高路遠(yuǎn)的,萬一有個歹人你可怎么辦?”
李沉舟見少爺這般體恤自己,掏出口袋里的剃頭刀說道:“少爺你放心,我學(xué)過幾手剃頭的功夫,若是遇到不測,我就咔嚓掉他們的腦袋。”
屈達(dá)詩捧腹大笑,說道:“就你那指頭長的剃刀,別提了,來,少爺給你把長劍伴身?!?p> 說罷屈達(dá)詩把身后的一柄長劍交給李沉舟。
“也不是什么名家兵器,好歹它長啊,防個身防個身?!?p> 李沉舟背上那把劍,問道:“有沒有點行走江湖的大俠的影子。”
屈達(dá)詩噘著嘴:“你說有就有喏。”
二人相視一笑,道了別。
李沉舟懷里揣著些糕點,臨走了打算再給瑋瑋送些去,輕車熟路地走到張家院門口,翻上門前的石獅子,縱身一躍上了院墻,他數(shù)了數(shù),東南向第三間房,跳了下去。
還沒等李沉舟走近,只聽得幾聲輕柔的哭聲,似是一個女孩子。
李沉舟尋聲而去,果然是瑋瑋,她又被張?zhí)?zé)罰了,手心紅彤彤的,下手可不輕。
“她又打你了?”李沉舟低聲問道。
瑋瑋點點頭,細(xì)長的睫毛掛滿了淚水,李沉舟看了痛心,不忍地低下頭去。
“你有沒有想過就此走了,再不回來了?!?p> 瑋瑋揉了揉眼道:“贖身錢都沒湊夠,況且我只身一人能走哪兒去?”
李沉舟拍了拍鼓囊囊的口袋,笑著說:“你想走嗎?”
瑋瑋見這往日里的不羈少年此刻這般信誓旦旦,不知道為何又想相信他一次,點了點頭。
李沉舟站起身子就向張?zhí)俏葑呷?,兩人沒說上兩句體面話,張?zhí)菑埑糇炀烷_始埋汰人,多是些不堪入目的下流話,但李沉舟不跟她計較,任她罵的自己口干舌燥,才消停,但好歹還是用一路的酒錢喚來了那張鐫刻滿少女悲慘命運的賣身契,李沉舟將其拋給眼前梨花帶雨的少女,少女哽咽著終是一句謝謝都沒說出口。
夕陽下,少年和少女的影子被拖得老長,她也不知道去哪兒好,這世界這么大卻沒有她容身之所,到處是霸凌,遍地是欺詐,只是身邊這個少年讓她覺得安心,就如同那些清晨窗臺上擺放的糕點,好吃不膩,甜到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