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舟穿出巷子，躍過石橋，隔著老遠就能聽見街那頭喧囂的鬧酒聲。
鳴鳳樓是城里最好的酒樓，這個好不是夸它布置典雅，也不是夸它酒香誘人，恰恰這兩點跟鳴鳳樓一丁點關(guān)系都沒沾上，鳴鳳樓經(jīng)常有一些好酒之人逞強鬧事，桌椅都是缺胳膊少腿的，過路人瞧里頭一望，那就一個字，“亂”！鳴鳳樓的酒也鬧過幾次笑話，尤其是那一回把酒水兌成了水酒，幾個外鄉(xiāng)人喝了一缸酒都沒見暈乎，硬生生地喝出了五六倍的酒錢。之所以說鳴鳳樓是最好的酒樓，還得歸功于那位風(fēng)姿綽約的老板娘——沈鳳娘。
沈鳳娘三十出頭，前凸后翹可謂風(fēng)韻猶存，城里哪一個男人見了都會多瞧一眼，所以這鳴鳳樓陳設(shè)再爛，酒菜再不堪，也是座無虛席，可李沉舟來這兒喝酒卻不是因為這位嫂嫂，而是因為城里六七家酒館，唯獨鳴鳳樓此一家在大堂里擺了尊佛像，雖然擺在角落里還結(jié)滿了蜘蛛網(wǎng)，但李沉舟望著他安心。
李沉舟一踏進門檻，就聽見小二的招呼聲。
“李少爺，里邊請。”
自從他做了屈達詩的書童，小城里各行各業(yè)的人都高看了他一眼，這店小二就是其中之一，也喚了他一聲少爺。
李沉舟觀望了一番，徑直走到一蓬頭垢面的老者身旁，坐了下來。
這老者瞇眼一笑，露出空空如也的大門牙道：“聽說都城的寶貝到屈家了，你小子今兒得多喝幾杯，酒壯慫人膽啊，掏幾件物件出來讓我們瞧瞧?！?p> 這老者姓周，是城西石拱橋下面的剃頭匠，所以大伙都喚他剃頭周。李沉舟起初到峽口鎮(zhèn)是他接濟的，分了半個白饅頭，也就跟他學(xué)了幾手，但第一次操刀就給人家孩子的腦瓜見了紅，便再沒做這行當(dāng)。
李沉舟擺了擺手，將剃頭周手里的酒碗奪了過來一口飲盡，說道：“都是些闊綽物件，偷出來也不是我們消受得了的，再害我丟了差事，那可再沒酒喝了?！?p> 剃頭周收起了笑意，又給他把酒滿上，不再說話，默默地望向了大廳那頭的沈鳳娘，她正在招呼幾位生客，看樣子是外鄉(xiāng)人。
那幾位生客背對著這頭，瞧不見面容，但看他們腰間別著馬刀，想必不是什么善類。
沈鳳娘給他們依次倒了酒，那為首的家伙還不忘趁機摸了把沈鳳娘的屁股。
“呸，雜碎?！?p> 剃頭周低聲罵道，顯然不敢讓別人聽到，雖然他也幻想過幾次這樣的事兒，但同樣的標(biāo)準(zhǔn)對別人總比衡量自己嚴(yán)苛。
李沉舟聽了只是一笑，望著角落里的佛兀自喝酒。
“這什么玩意兒？”外鄉(xiāng)人將剛?cè)肟诘木埔还赡X全吐了出來，喝慣了陳釀美酒的人自然喝不慣這鄉(xiāng)下的摻水貨。
為首之人見狀順勢抓住沈鳳娘的胳膊，將她攬入懷里，一只大手順勢摸了上來，臉上露出猙獰的蕩笑。
臨近的幾桌客人見狀皆是起身就走，避得遠遠的，生怕自己被牽連進去。
那為首的家伙見此處沒一個敢跳出來的人，盡是些縮頭烏龜，笑的更加猖獗放肆，大聲喊道：“今兒這酒館我們包了，都給我滾?！?p> 李沉舟聽罷，正欲起身隨眾人一同就此散了，識相點不招惹是非，可他右臂卻被剃頭周緊緊按在了桌上。
他詫異的望著剃頭周，這老頭只是一口一口的喝酒，李沉舟低聲問道：“東西街的都跑了，你我還在這挑事？”
剃頭周答道：“這酒水里可蘊藏著江河日月，浪費不得，你小子進了豪門當(dāng)差怎么也跟著闊綽了起來了？”
說罷“啪”的一聲將飲盡的酒碗擲在地上，遠處的外鄉(xiāng)人循聲回過頭來，“唰”的一聲將腰間的刀拔了出來。
“老頭你活膩歪了？”
剃頭周不甚慌張，慢條斯理的起了身，倒著酒迎了上去，絲毫沒有膽怯，定是喝多了沒看見那明晃晃的刀。
李沉舟看在眼里，急在心間。剃頭周雖然時常耍耍酒瘋為難為難自己，但好歹還有那么半個饅頭的救命情誼，況且李沉舟還叫過這老頭幾天師父。
可是眼下這酒瘋子撒潑撒到閻王爺頭上了，李沉舟就是豁出去拼了也頂多二人走的齊全。
“小兄弟你這暴脾氣老子喜歡，來喝一杯。”剃頭周一只胳膊竟然搭上了那外鄉(xiāng)人的肩，明眼人都看的出來那外鄉(xiāng)人嫌棄得厲害，氣的咬牙切齒，手中的刀都在抖！
“喝你奶奶的酒，今兒爺教教你規(guī)矩。”那外鄉(xiāng)人說罷一手抓住剃頭周的肩，毫不費勁就把他提起來，拋出幾米遠，重重地摔在一張桌子上，一把老骨頭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脆響。
此時已入了夜，官差老早就休息了，況且也都是欺軟怕硬的主兒，李沉舟壓根就沒做這個指望，眼下只有靠他自己了。
李沉舟一張笑臉走了上去，好聲好氣的說道：“幾位爺息怒，別跟這酒老頭一般計較，他喝多了，咱交給朋友，你們這頓酒算我賬上，成嗎？”
領(lǐng)頭的外鄉(xiāng)人把李沉舟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細(xì)皮嫩肉的，比那沈鳳娘還細(xì)膩幾分，抬手就是一拳重重地?fù)粼诶畛林鄣拿夹?，他身子向后仰去卻又被身后的那人架住，緊接著又是兩拳對準(zhǔn)了李沉舟的腹部，只見一口血噴了出來。
“嘿，別把事兒鬧大了，咱們還得趕路?！币恢蹦豢月暻疑硇伟〉哪莻€外鄉(xiāng)人低聲道。
他見這一老一小，一個癱倒在桌子上，一把老骨頭不知道還有沒有用；一個被三拳就打的口吐鮮血。
“晦氣，我們走。”說罷那外鄉(xiāng)人一把推開身旁嚇得花容失色的沈鳳娘，欲破門而去。
那幾人剛走到門口，剃頭周忽的爬了起來，兩步跨到了外鄉(xiāng)人身邊，右手握著一把剃頭刀，手指那么長。
只聽見“嘶溜”一聲，幾個外鄉(xiāng)人應(yīng)聲倒地，再不動彈了。
剃頭周也隨之轟然倒地，嘴里還不忘迷迷糊糊地念叨著：“沉舟，把...酒...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