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里,到了四更天,小姐倆還是沒有睡著。
“姐,你為什么要把活兒,說成是你做的呢?”三丫還是腦子里在轉(zhuǎn)這個事情。
“我不是想貪什么,你信我么?”許二丫轉(zhuǎn)身過來灼灼的看著自己的妹妹:“我想說,這個家里,這些家大人都著了魔仗了,你看見正堂供著的倆字了么?”
“怎么沒看見,從小每天早晨吃飯前下跪的不就是這倆字么,我小時候都覺得習以為常,大了我才知道,別人家里最多虔誠的也是祖宗,而我們家不認祖宗只認本事?!比具@會突然腦子活泛了起來。
“你只是看見了字,你不知道其中的戾氣。”二丫手死死的扣住自己的手腕,一直到了紅手印為止。
二丫探頭到妹妹的耳畔,用窸窣的聲音將這兩年在宅門里看見的,自己明白悟出來的,以及自己發(fā)誓自梳了以后所被交待的都說給了妹妹。三丫睜著眼一直到天亮,宅子里的老婆子們都起來,開始笑著叫喚吃飯為止。這時候一身汗涔涔的許三丫,小衣盡濕。
那桐最近春風得意,得到到即使碰見李宗這個芝麻綠豆大點的官也愿意搭理一聲。
“李宗,聽說你最近拜了個干爹?”
“回那桐大人,的確是這樣,小可自幼喪父,母親也接連而喪,自己從小就是宗族養(yǎng)大,得幸馮公公垂愛,也算是萬幸?!崩钭谠谶@里也算是客氣非常了。
“別,你這虛頭巴腦的,其實想提點你一下,”那桐搖頭晃腦的說了頭一句,戛然而止。
“您栽培,”李宗也掐滅了話頭。
“那桐,對小字的,就不能放放?讓你替我問問你看你還端上拿上了……”奕劻從內(nèi)宅拿著一對悶尖獅子頭,一身平絨的衣服就走了出來。那桐趕緊走了過去:“王爺,我就溜溜舌頭嚼嚼字不是么?”
“王爺有差遣,吩咐就是了,”李宗總是覺得比較浮,主要是他不明白,為何倆一品大員給他逗悶子?說不清,道不明,但是,這一切都有一些危險的味道。
“神機營,你知道么?這兩天空了,去領(lǐng)一個差事——參謀書吏,主要就管神機營的訓練以及檔案、行走賬目,”慶王拿起茶碗端詳著茶碗底下的落款。
“這這……,敢問王爺,這到底是怎么個差事?”李宗哐就跪下了,從五品下的一個書吏,雖說從五品下,但是也是登堂入室了,這算是可以行走的官員了。
“老佛爺,讓我管理神機營,需要從西學,你也知道,我雖然知道點,但是年紀大了,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啊,去了神機營,主要是聯(lián)絡(luò)西學……,什么軍事啊,軍械什么的,都需要,”慶王說出一個可以算上理由的理由。
在馮公公的前院里,馮公公正在清理自己的一個砂鍋,與一般砂鍋不同的是沒,這個砂鍋一身漆黑。馮太監(jiān)用溫水加粗鹽,一圈一圈的磨砂鍋,然后倒掉,用滾水在里面一圈圈的勻搖著,看著那叫一個舒服。李宗在旁邊,遞著氈布,馮太監(jiān)覺得手熱了就換一塊,等砂鍋洗好了,他走到一邊拿出一個紅泥爐子。
“你說說吧,那么急的過來了,”在紅泥爐里生上火:“這上好的日本青砂鍋,需要見見火氣,這樣才有鑊氣,燉煮出來的東西,才有那么一絲絲靈氣,就好像人開竅了一樣。”火起來了,撒了點水,那么一點小火苗在砂鍋上輕輕的舔舐著。
李宗把在王府的事,說了一溜,就在一邊站著了,偶爾有木柴灼燒過的噼啪聲。
烘烤了一會砂鍋,拿來一個鑄鐵壺坐在泥爐上,用宣紙繼續(xù)擦拭著砂鍋。
“你,孩子,我說說你聽聽再想想,”馮太監(jiān)說:“首先,你要去。”
“其次,你這次去就是一個頂缸的,”李宗剛要搭話,被馮太監(jiān)制止了:“聽我說完,雖然是一個頂缸的,但是你也必須去,因為,因為沒得選?!闭f到這里,老馮嘆了口氣。
“余下的,就怎么想著死地求生吧,”馮太監(jiān)放下鍋:“神機營的參謀書吏,這就是一個賣官鬻爵的掮客呢,你想,神機營,現(xiàn)在就是一個泥湯,但是為什么勛貴都奔著去呢?可以有品啊,500多個有品的實缺,蹲一年,轉(zhuǎn)調(diào)到地方上就是大員,亂世,走軍途才是正道?!?p> “那么,西學呢?”李宗問。
“活點,就在一個西學上,原本就是一個幌子,你就當真的來搞!什么觀摩學習,選送軍校,結(jié)交洋人,找洋教習都來!這樣,他們還要感謝你,”馮公公這時候,已經(jīng)用鑄鐵壺上了茶。
“您再說說,父親還是有老壯??!”李宗屁股已經(jīng)只做了1/3椅子,身體探到了前面,一臉的期許。
“西學也是另一種攀附,他們把你當幌子,你就實誠的做,用這個身份做個洋文的帖子,真的拜訪起來,因為這事,每年送百十個勛貴子弟去留洋,但是,都去的是軍校,神機營就當預(yù)科了,這樣不僅官能賣!學員都能賣!”
回去的路上,李宗覺得有些激動,前景無量,但是想到細處又覺得無從下手!又是一夜不眠。
早晨,春子公公在去綺華館的路上,今天沒有坐車,也沒坐轎,只是安步當車。迎面碰見李宗,紅著眼,黑著臉,拉著就到了一個小飯鋪。
“哎,你干嘛……”,這時候曾春還是有點煩。
“有個事,哥哥我想不明白,一起參詳參詳……?!?p> “這事,我也沒路子啊,只是聽說,找洋人,去教堂??!”曾春聽出了點門道,覺得也許這也是自己的一個機會,但是機會在哪呢?又不得門道。
“我又不信洋教,我是孔門子弟!”
“誰讓你信了?按照你們孔門子弟,術(shù)與道的區(qū)分您不是不知道吧?西學為術(shù),孔師為道吶!”曾春在茶館里不止一次聽那些來京師讀學的學子吃飽了撐的每天磨牙什么西學中用,孔學西薦什么的。
“別說那些沒用的,咱們兄弟這次也許是個機會,也許也是個劫難,您必須幫我!”說著,李宗一揖到底,不給曾春拒絕的機會。
等曾春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李宗已經(jīng)拐出了胡同口,旁邊飯鋪的老嬤嬤,盯著看他?!鞍虢锼匕樱賮韷囟?jié){,您那個辣咸菜給我多來點!”曾春也是熟客了。老嬤嬤哎了一聲,轉(zhuǎn)身去忙活去了,還洗干凈一根山東的蔥,遞給了曾春,春子公公用力的咬著蔥。
載振知道慶王要提拔李宗的時候,并不覺得奇怪。他周圍的人,要是他老子都不清楚,那才叫奇怪。只是這么快,是他自己想不明白的。雖然老王爺找他聊了幾次,但是載振心里沒有一丁點的疙瘩,他自己也不信,回頭想想,自己的一切都是因為阿瑪來的,他也就慢慢的釋然了。約了李宗,依然到了宣文樓。
樓下面,上次的揍過的黑長衫又來了,依然在指點江山。
“年兄,你看過《新學偽經(jīng)考》”?
“看過,不過,頗以為然,力透紙背!”對面的錦緞衣服胖子搖頭晃腦:“不過,年兄,看完了以后,小弟竟然覺得更加迷惘了,難道自此以前的新經(jīng)難道都是錯的?我和我老師、老師的老師,難道蒙蔽了千年?”
“您還看不出來么?之所以我們被韃虜屢次三番的施為,不就是因為我們一直讀的是偽經(jīng)么?”
錦緞胖子靠前坐了坐:“年兄,切莫亂說?!彼曇魤毫讼聛?。
“您這事做什么?你看現(xiàn)在條約不是簽了一個又一個?西學如何?一群臭呵呵的東西,可是現(xiàn)在呢?一個老爺見了洋人都需要行禮了,還不是因為學錯了么!要知道,術(shù)為外,道主內(nèi),道要是偽經(jīng),術(shù)式微也就是如此了!”黑長衫繼續(xù)在念叨。
載振聽了個頭尾,火氣再次騰起!心說,韃虜?我他媽就是滿人,我就是韃虜,你們漢人還這么說?上次看樣子沒揍冤枉。從側(cè)面走了過去,順手抄起一個茶壺……
黑長衫倒下去的時候,只是覺得眼前一黑,暈過去時候,看見錦緞胖子臉上被半截茶壺給開了,再等緩醒過來,已經(jīng)是晚上了,錦緞胖子壓在自己身上,周圍滿是垃圾。渾身上下無一不疼,衣服只是臟了,沒有破,一臉的血嘎吧……
“沒有天理??!”這里其實距離茶館不遠,西四牌樓不遠,皮褲胡同的一個荒宅邊上。這時候一陣風吹了過來,嗚嗚的響。
“邢班頭,您非要過一會過來轉(zhuǎn)轉(zhuǎn),咱們?nèi)ズ赛c兒不好么?”
“你啊,雖然打人的是貝勒,但是,這人其實也沒打錯,人家議論洋人,貝勒誤會了,挨了打,我們看看別被野狗叼了。”邢班頭由遠及近,正在尋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