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公公麻爪了,難處在哪里呢?難處就在于——怎么說服織造許。奕劻畢竟是鐵帽子王,而且大內(nèi)的事,大多可以過問,不得不做的,自己這點事,對于這些王爺們來說,那都不叫事,在御用火車?yán)锔氵@么一出,也就是為了讓自己明白——自己被重視了……
溜達(dá)著,怎么就到了新街口的豬粑粑胡同了?站在胡同口,靠著墻邊,一身青布長衫的馮公公沒有平日的貴氣,一個人,天氣有點熱??椩煸S的二兒子看見他的時候,他還在倚著墻出神。
“馮爺,您在呢?”許家老二問了一句。
“嗯?”馮公公似乎突然明白了過來。
“我爹請您去家里一趟呢,”許家老二其實很靦腆。
跟著進(jìn)了正堂,這時候,正看著制造許在“本事”兩個字下面寫著一個冊子,馮太監(jiān)也不覺得唐突,反正已經(jīng)來了就看著他寫。耐心好的人,總是讓人提不起來厭惡的心思。
“您這個,算得上是陽謀了,要說您大總管想要什么,直接說就是了,我們就是您手底下的匠戶,哪里需要這么客氣。”織造許笑的叫個燦爛,誰說手藝好就一定要腦子軸?手藝上聰明,為人一定也聰明,只是看樂意不樂意做。
“您這說的,我一個內(nèi)侍的總管,在這個行當(dāng)里留不下名兒,您興許是可以的,做個東西,傳了幾輩子,將來,興許不到幾輩子,就幾年后一些收藏們就會品評出一些溝溝道道來,那時候,我們這樣的,興許也就是官評上的一行字:戊戌年,內(nèi)侍從四品太監(jiān)馮某,監(jiān)管綺華館?!瘪T太監(jiān)這時候一臉的愁苦:“如果,應(yīng)付了權(quán)貴,上面派的差事砸了,好的是一個尸骨無存,壞的就是身敗名裂?!?p> “您直接說吧,您都用了最對我胃口的陽謀了,咱們就直恭直令的來盤盤,看能不能應(yīng)?”織造許把蓋碗合上就那么睜著眼看著馮鞏鞏,眼神看似虛無,但是直透人心吶。
再次來到假山的跟前,織造許蔓延在周身的是一股子期待,你看他一個大匠這里也不是他可以來看的。進(jìn)入到暗館內(nèi),織造許的震撼是遠(yuǎn)遠(yuǎn)大于馮公公的,因為他更懂行。這些綢、緞、絹上面的經(jīng)緯,上面的畫片,都似乎錘在織造許的心里,定定的站在那里估摸游兩個鐘點,馮公公是被這些寶物都炸過的。
“您,說個章程吧?!瘪T太監(jiān)有求于人。
“我都說出來,馮爺別怨我貪”,織造許沖著這些寶物行了大禮:“許家家訓(xùn)就是本事二字,這可以安身可以立命,您看到這些寶物就是銀子,不是我冒犯您,但是我看到的就是本事,就是能耐。許家從來只服能耐。”
“上面,讓把這其中的64珍都仿一份,您看,這中間的能耐不就都學(xué)去了么?”馮太監(jiān)這時候很肅穆。
“不夠,我織造許家缺本事,確不缺保險的地方,當(dāng)初建宅子的時候,就在宅子下面留了空,我織造許家想成為綺華館的暗館,替大內(nèi)守護(hù)這些寶貝!望馮爺成全!”織造許這次,虛拱一下,算是出了自己的價碼。
“這,這個我說了不算吶……”,馮太監(jiān)也不算騙人。
傍晚,擦黑的時候又一起去了豬粑粑胡同,在宅子下面,空可算是不小,十幾根石頭壘砌的柱子撐著整個織造許宅。
馮公公一夜沒有睡,天開始魚肚白的時候,讓下人燒了熱水,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青布直墜就去了慶王府,門倌看見馮公公,認(rèn)識。
“馮爺,您今天夠早的,王爺才起,您看是……”
“我就在這里等著,等王爺吃早膳的時候,我再進(jìn)去的吧?!瘪T太監(jiān)這時候已經(jīng)喝上了茶。
一清早,載振騎著新買的自行車,準(zhǔn)備帶倆人去西四自己的茶樓喝茶,今天上午約了李宗。撩門房的簾子就直接走了進(jìn)來,一開始沒認(rèn)出馮公公。
“老康,下午找到東郊民巷那里的卡神父,要一盒油,要不然這輛新車又得干巴巴的了,”載振聲音這里很放肆,特別大聲。馮公公不經(jīng)意的皺了一下眉毛,但是也不在意。載振都看在眼里,一路踏車而去。
在西四牌樓的宣文樓今天開的格外的早,門口一溜的爐子上,二十幾個大銅壺水早早的都開了,最近這里特別熱鬧。載振進(jìn)去的時候,被一句話定在了當(dāng)場。
“皇上下詔了,要變法!”一個黑長衫把手里的扇子一合,啪的一聲。
“年兄,說說”,旁邊三兩個胖子一起股勁。
載振覺得這些閑人,吃飽了撐了,這和你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急趕幾步上了三樓,要了大三件點心,就這茶水猛吃了幾口。這時,李宗上了樓,主要是說說道道最近一些變故,再等載振要下樓的時候已經(jīng)偏晌午,家里來了一個人,在耳朵邊嘀咕了幾句。
“馮太監(jiān)早晨來了”,來人嘀咕:“在老王爺?shù)奈葑永锎税胩欤B小福晉都給轟了出來。”
“你們都沒端個水進(jìn)去?”載振問。
“端了,讓叫侍衛(wèi)把腿給砸斷了?!眮砣肃淙艉s,不由身子抖了一下。
人走了,在樓梯上,載振扶著樓梯,不上不下就那么站著:“老東西是要動手了,他要是動手,估計就是連根挖啊?!?p> “《明定國是》,要知道,這下子,皇上就要學(xué)習(xí)日本明治,國富民強(qiáng)了!”黑長衫一副指點江山的模樣,前堂的大伙計收到了掌柜遞過來的眼神,給這一桌滿了茶水。
“各位爺,莫談國事,小本買賣呢……”,一個錦緞的胖子微微躬身,表示知曉了。
“這事是好事,說出來高興高興,哈哈哈”,黑長衫站起來笑了一大聲:“不說了不說了,不過中午誰也別走,咱們砂鍋居,來個鍋子,上一斤羊肉,今兒值當(dāng)!”好死不死,他伸手一揮扇子,扇子打開正好抽在了載振的臉上。載振呢,這會正在走神,慶王的出手讓他有一種無力感,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
錦緞胖子想去幫忙的時候,掌柜的一把拉走了他:“您惹不起!”低低的,但是很要命的一聲,就在耳邊炸了一聲。
“你還《明定國是》,你還變法維新?有你他媽什么事?伸手?你就知道伸手!還伸得那么長?你也是個人物?都給我他媽伸手,你也伸?”
打人是一個累人的活計,怎么說呢,載振一身大汗,他也算是出身行伍,但是下手也是有分寸的,沒有招呼臉。身上也盡量用手不上腳,勛貴打架,特別是旗人也是一個必要學(xué)的本事。巡城差役就在門外,邢班頭和掌柜在門口道了一個幸苦,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了。目送載振離開,看沒有人要糾纏的意思,就進(jìn)門,扶起黑長衫:“您說,您進(jìn)京就好好等您的差事,瞎吵吵什么?下不下詔該這您什么事?”
“還有王法么?”黑長沙吐出了一顆牙,門牙缺了,說話有點走風(fēng)。
“有啊,他家的就是王法,您去尋是非去?”邢班頭戲謔的指著遠(yuǎn)處的馬蹄印。
“您是差役,就不能……”
“我們就是個屁,您別高看,該喝茶喝茶該吃面吃面,告辭了……”,邢班頭揚(yáng)長而去。
織造許來到馮太監(jiān)的屋子,就一個詞:“寒酸。”這個寒酸不是對一般人的,而是對這馮太監(jiān)的外宅來說的,每年手頭進(jìn)出銀子那么多的一個織造管事,這個宅子內(nèi)的陳設(shè)太寒酸了。
“經(jīng)常在館里住,要么就是大內(nèi)當(dāng)值,這個宅子確實是不常來,而且也沒有任何伺候的人。”馮太監(jiān)一個人,住在這個兩進(jìn)的小院子里,還顯得宅子空了些。拿出一個小紅泥爐,上碳,生火,從內(nèi)堂里拿出一個泥封的壇子,不解釋就打開壇子,煮水。
一會一股茶香就在整個后宅里搖蕩了起來,拿出一包紫薯餅,兩人就走一塊不規(guī)則的漢白玉石頭上盤坐了下來。
“慶王爺,答應(yīng)了,”馮公公在東拉西扯半天以后,終于吐口了。
“但是呢?肯定后面還有所求,您就直說就是了”,織造許在這里也不崩著了:“但凡是許家可以做到的,許家也一定會去做?!?p> “您呢,就是這么小心翼翼,許家能做到的?呵呵,不能做到的就當(dāng)沒聽見了么?”馮公公低聲仿佛和自己說話一樣。
“許家,也能耐有限?!笨椩煸S尤其覺得理所當(dāng)然。
“定是你家能耐本事都在內(nèi)的活,”說著,拿出了一塊綾子,巴掌見方,里面隱隱有龍紋。
“這東西……,”織造許斜出一步,跪了下來:“馮公公,您不能害我啊,這事滿門?。 ?p> “呦,識貨,看得明白?”把綾子收到懷里:“這塊是咸豐年間用的圣旨黃綾子,現(xiàn)在早就不用了,你就做這個?!?p> 織造許,起身,繼續(xù)拿一塊餅,眼直勾勾的看著盤子的一個角,都要看出花來的時候,一下決心:“干!但是有數(shù)目要求么?”
“13張即可,尺寸到時候告訴您,”說著,就繼續(xù)聊起了最近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