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很熟悉,長孫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師娘?你怎么來了。”長孫淵一愣。難怪這里這么熟悉,原來是書堂。
“你這個孩子,馬馬虎虎,今早又早起去打鳥了吧?”長孫淵口中的師娘笑道,那笑容十分溫暖。令他詫異的是,時隔十二年,他居然有幸再一次看到這讓他心安的微笑。不過到底隔了十二年,這微笑的出現(xiàn)讓長孫淵感覺十分詭異。
“啊......師娘你總是這么懂我......”大概是慣性所致,長孫淵有些失落地低下頭,毫不遲疑地將手伸向衣服里,手指曲張,果真抓出來一只小麻雀,折了翅膀,在長孫淵手里掙扎。
而長孫淵口中的師娘便是面前這位女子,姓莫,名紙鳶,名字大概是承“自由輕盈”之意而來的,雖說命運沒有自由之意,但她活得很舒心,很自然,溫柔的外表下依舊有一顆強大堅定的內(nèi)心。莫紙鳶對夫君孫繁手下的徒弟都很好,不論是孫姓正傳弟子還是外姓門生都好得很,進而也受到這孫氏書堂上上下下近百人的尊重。
莫紙鳶看看那躺在長孫淵手心里的小麻雀,似是覺得可愛,笑笑:“好啦,這小鳥便先給我照顧,你先去聽先生的課,等下了課我就給你。”
長孫淵信了莫紙鳶,開心地笑笑,雖說笑得單純,笑得無邪,但那不是長孫淵的笑,是孫愿的笑。只見孫愿留戀地看看那小麻雀,卻還是把那小麻雀放在兩手手心里,堅定地遞給莫紙鳶。
孫愿轉(zhuǎn)身正欲走過橋,趕上先生的課,卻在轉(zhuǎn)身的瞬間慌亂了神色,身后一聲叫喊,不過剎那之間,這書堂庭院里的千萬草木便沉溺在火海之中。
“阿愿!”莫紙鳶的聲音忽然響起,叫得匆忙,頗有惶恐之意,孫愿急忙轉(zhuǎn)身,瞳孔一震,遲遲無法聚焦。他看到一白衣殺手從身后抓住莫紙鳶,長劍架在莫紙鳶脖頸上,就在他的面前,輕輕劃破皮膚,鮮血順著劍刃緩緩流淌。
“放開師娘!”孫愿頭腦一震,隨著一聲大喊,右手接住從袖口掉落的一顆小鋼球。兩指一彈,那小小的鋼球便順著手指的方向飛向前去,正中那殺手的額頭。只見那殺手倒地,長劍離手。莫紙鳶的眼里閃過一絲驚恐,癱坐在地上,口吐鮮血不止。
“師娘!”孫愿一怔,急忙沖上前去,扶住莫紙鳶,右手捂住她脖頸上的傷口,不斷地呼喚著。鮮血依舊流淌著,從孫愿的指間流下,加劇著他的恐懼。
“......阿愿......跟我來......”莫紙鳶勉強擠出一抹微笑,強撐起身子,拉住孫愿的手,一瘸一拐地沖出人海。
“師娘你不要跑了!師娘!你要帶我去哪兒!......師娘,這劍只是劃破了皮膚,怎會......”孫愿慌了,只是恐懼籠罩在心頭,他只得跟著莫紙鳶往前跑,沖出火海。然而在莫紙鳶沖出火海的一剎那,她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倒在了地上。孫而孫愿的話還沒有說完?!皫熌铮熌锬阈研?!”
“阿愿,別問了!啊......那劍上有毒,我中了......不要問了,跟我來?!蹦堷S一聲叫住他,握緊他的手。這副柔弱的身軀頓時爆發(fā)了力量,莫紙鳶撐著身子再次站起,帶著他繞到一處白墻邊。那里有一扇門。
“師娘,這不是孫氏禁地嗎,我們來這里作甚?”孫愿慌張道。
只見莫紙鳶不顧孫愿的叫喊,左手撐住白墻,咬破右手食指,右手顫抖著,用血跡在門上寫下了兩個字:殺,救。
“師娘,你這是干什么!”莫紙鳶寫完字,孫愿急忙拉住她的手,語氣中帶著幾分焦慮,帶著幾分責(zé)備。
莫紙鳶看看孫愿,左手顫抖著,摸了摸他的臉龐,眼神還是那般寵愛,讓人心安。莫紙鳶看著孫愿那雙慌張的雙眼,苦笑道:“這是孫氏應(yīng)得的報復(fù),是我們這一輩應(yīng)該受的。但這不是你們造的孽,便不應(yīng)該讓你們來扛?!?p> “師娘!”孫愿雙膝一軟,跪在莫紙鳶面前,聲嘶力竭道,“師娘!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孫愿!”莫紙鳶看著身后追來的殺手,命令道,將孫愿扶起,“這是生死門,地獄道。書堂正門被燒毀,門外有人把守,這是你唯一的出路。若是難逃地獄道一劫,便會死在這里;若是你逃過了,便隱姓埋名,行走江湖。知不知道!”
“師娘......”孫愿痛道,“孫愿謹(jǐn)記!”
莫紙鳶見孫愿發(fā)此承諾,欣慰一笑,見那些殺手距自己不遠(yuǎn)了,奪過孫愿的佩劍,打開那生死門,一掌將他推了進去?!?.....阿愿,是我們孫家對不起你?!蹦堷S望著黑暗吞噬了孫愿的身軀,嘴角抽搐著,將門重重關(guān)上。隨后起身,雙手扶在那扇門上,只見那“殺”“救”二字頓時消失。而莫紙鳶站在那門前待了片刻,而后右手毅然決然地握住長劍劍柄,只見長劍出鞘,莫紙鳶一身素潔長裙,身上血跡斑斑,手中長劍凜冽著吹來的風(fēng),一步一步上前應(yīng)敵,誓而拼死一戰(zhàn)。
“啊......”長孫淵霎時從床上坐起,即使是在這陰冷的房間也是滿頭大汗。
“那扇門......對,那扇門有問題?!笔鶜q的場景十分真實地在夢境中還原,那本被遺忘的記憶再被記起,長孫淵似是神神叨叨地喃喃著,“生死門,地獄道......左為殺伐,右為救贖,地獄選擇了救贖我......”
長孫淵掀開被褥,將外衣披上,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大致是丑時末。
“罷了罷了,被罵就被罵好了。這件事不簡單......”似是神經(jīng)一般,長孫淵沖出房間,黑暗中腳步如風(fēng),不出片刻便到達(dá)了遲韶房前,一掌推開了遲韶的房門,“遲大人!”
只是令長孫淵意想不到的是,他剛一推門,便被一柄短刀的刀刃抵了吼。遲韶站在門邊,梳妝雜亂,眉頭微凝。
遲韶見是長孫淵,長嘆了一口氣,收刀入鞘,將燈點亮。
“我說你啊,接連兩天了,夜闖民宅我該判你何罪?”遲韶在房間里踱來踱去,搖著頭,語氣無奈道。
長孫淵并未加解釋,繞過遲韶拿來紙筆,在上面畫著什么,然后舉到遲韶面前:“就是這個,遲大人你見過的吧?!?p> 遲韶愣了愣,她從未見長孫淵這般冷淡:“見過,這不是我們在與你房間隔絕的那個房間里看到的嗎,畫在木桌上?!边t韶奇怪,長孫淵半夜三更地跑來她房間問她見沒見過這個她們一起去那個房間里見過的圖案,真是十分詭異。
長孫淵看看遲韶,握著那張紙的手握得愈發(fā)得緊了。
“我靠,長孫你不會是被什么鬼魂奪舍了吧?!边t韶見他這副模樣,表情一言難盡。
“沒有,只是在夢里我想到了什么。和這個圖案有關(guān)的?!遍L孫淵說話變得神神叨叨的,說是被奪了舍,別人大概也會信的。
“窩草長孫你把話說清楚?!边t韶倒真是有些后怕,那房間陰冷,房間規(guī)格又細(xì)長,風(fēng)水本來就不好,一墻相隔之處放著一個死人,這地下又埋著百人的冤魂,現(xiàn)在這長孫淵神神叨叨地,半夜突然出現(xiàn)在她房間里,不論是哪一點都不是他的風(fēng)格。
長孫淵似是知道自己的狀態(tài)嚇到了遲韶,整理了狀態(tài),與遲韶在桌邊坐下,將那張紙鋪在桌上:“夜闖遲大人的房間,在下也是無奈,只是在那個夢里,我夢到了有關(guān)于‘殺’‘救’的內(nèi)容?!?p> 遲韶見長孫總算是有些正常之色,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在我夢里,師娘在學(xué)堂禁地的木門上寫下了這二字,并稱之為生死門,里面的路為地獄道?!遍L孫淵直切正題道,“我那時不懂這是何意,只是那時是在學(xué)堂所有人被屠殺,自己重傷的情況下進的那生死門?,F(xiàn)在想起來,大概是明白了這意思。生死門,跨過了這門,生死便由閻王決定,門上用血書寫而下‘殺’‘救’二字,是給閻王的選擇,若是閻王選擇了殺,便會被困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若是閻王選擇了救,昏沉醒來,便是身上遍體鱗傷,前事盡被遺忘,卷土重來?!?p> 遲韶聞言,思索道:“這未免也太過于極端了吧。若是閻王選擇了死便永世不得超生,若是救,便什么都不記得,以前的事情就都不算話了?!?p> 長孫淵道:“不,別忘了這生死門是在什么時候開的。我那時,滿門被屠,身上重傷,這么說來,只有在重傷走投無路的時候生死門才會打開,那么淪落到如此境界的人只有兩種?!?p> 遲韶道:“第一類是善人,被人暗算,本不應(yīng)該得到這個結(jié)果。記憶難忍,消除了,這后半生也好生活。第二類是惡人,自食其果,本就應(yīng)該受到這個懲罰。上天不饒,墮地獄,這永生都不得安寧?!?p> 長孫淵點點頭:“遲大人聰慧,這么快便知道了我的意思。”
遲韶道:“我知道你此行的目的了。只是我還是不懂,你說這是畫在木門上的,那這人畫在木桌上......豈不是沒有效果,畫了也是白畫了?!?p> “說的也是?!遍L孫淵點點頭,“那里是學(xué)堂的禁地,那門,我也只是那是逃難才接觸過一次的......這些事情先生從來沒有給我們說過,這生死門地獄道到底有什么講究,或許只有找到孫氏學(xué)堂才可以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