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詹府的一間私密屋室之中,燭火明滅幽弱,映得窗上影影綽綽,依稀可辨出是兩個模糊的人影,屋內(nèi),低沉的話音不時傳出。
“呂唯立?”詹沛驚異地皺著眉頭,問,“弋州的那個?”
“沒錯,是他!”坐在對面的蔣相毅恨恨點頭。
詹沛沉沉呼出一口氣,惱道:“放著好好的官不做,偏要自討麻煩。楹娘也真是的,又跟楊家的人搞在一起……旁人還好,偏生是他?!蹦凶哟曛p手,似有為難之處。
“怎么,”蔣相毅疑惑道,“這姓呂的什么來頭,難不成格外有面子嗎?”
詹沛道:?“戰(zhàn)時打過些交道,不多,但我記得定國公曾專門提起過此人,說他兄長死在為礎州運糧這事上,還說,若呂唯立跟我們甩臉子,我們應看在他死去哥哥的份上多擔待些。定國公既對他懷著歉疚,我若越過定國公直接找他麻煩,恐不大好?!?p> 蔣相毅一聽,當即狠言勸道:“濟之,別畏首畏尾的——找到呂唯立,只管朝死里打!定國公問起,你就說不記得這回事。若你實在不便露面,那我去!”
詹沛從對方態(tài)度中嗅出一絲可疑,話鋒一轉(zhuǎn),酸溜溜自問道:“說來也怪,楹娘怎會想到找他幫忙,莫非是客居弋州時結(jié)交的新朋友?”
“你別多想,”蔣相毅急忙澄清,“他們之間沒什么,從見面到走人沒一句敘舊,只是談錢?!?p> 蔣相毅這么一掩飾,詹沛更覺可疑:“那你氣成這樣……”
“那……那是因為他勒索二娘,二娘為難得都快哭了……”
“勒索?!”詹沛一聽這話頓時怒起,雙手拊案直視蔣相毅,直言問道,“他可曾對楹娘有什么別的不軌企圖?”
蔣相毅怕楹娘遭疑,又不擅說謊,一時支吾起來。
“切切不可瞞我?!闭才嬖俅未邌枴?p> 蔣相毅只好吞吞吐吐道:“他……是存有壞心,但二娘也不是好惹的,沒讓那惡棍占著便宜?!?p> 詹沛臉上寒氣乍現(xiàn),目中兇光流露,嘴角牽動,吐出兩個無聲的字——“找死”,說完起身推開窗子,手按窗欞,對著夜空孤月沉寂半晌,壓下怒氣,回身又問:“呂唯立一身武功,真有色心,哪有不能得逞的?”
“二娘是豁出去了,一張嘴利著呢,唬著那雜種了?!?p> “她嘴利?她是如何說的?”詹沛蹙眉追問。
?“她就說什么……”蔣相毅閉目回想著白天所見的情景,道,“說每日活著也是生不如死,才不怕跟他魚死網(wǎng)破……咳,反正是寧死不從。呂唯立再張狂,也不敢弄出人命來?!?p> 詹沛只點點頭,蔣相毅見他仿佛似信非信,急又補充道:“不止如此,二娘后來一頓裝瘋賣傻,嚇得呂唯立連余錢也不要了?!?p> “錢也不要了?楹娘竟有這本事?”詹沛一臉驚異,思索片刻,問道,“你所謂的裝瘋賣傻,在你看來,究竟是她真被氣出了跋扈性子,還是在用計?
“我看是真生氣,但……也未可知,咳,你管她是不是用計呢,二娘能學得精明些總不是壞事?!?p> 詹沛微一搖頭,幽幽隨口道:“也未必是好事?!?p> “?。俊笔Y相毅不明所以。
“哦,先不提這個,”詹沛揮揮手,語氣神情松弛下來,?“這么說,他兩人今日的確沒有什么?可在今日之前……也不知……”
“自是沒什么,”蔣相毅一聽詹沛又疑到這里,當即出言打斷,為鄭楹辯護道,“若之前我不在時有什么,那么今日何妨再有一次?你往那里去想,二娘知道該有多委屈?!?p> “嗯。”詹沛只心不在焉地隨口應了一聲。
蔣相毅趁機趕緊換了話茬:“他們見面之處是南郊一處偏僻宅邸,又是竹林環(huán)繞,又有水榭假山,雅致且闊氣……”
“呂唯立竟有這樣的財力?”
“這我就不知了,不過那宅子像是才買下的,既沒仆役,也無門匾?!?p> 詹沛又只“嗯”了一聲,之后兩人各想心事,一時無話,沉默了好一陣子,蔣相毅才打破安靜問道:“濟之,你打算何時收拾那姓呂的?”
“明晚。”詹沛聽聞鄭楹受了欺負,大大來氣。
“這就對了,越快越好!”蔣相毅一拍大腿,激動道,“明日我親自去!”
“不必,他算什么東西,哪里值得蔣兄出馬?!闭才鏀[擺手,怒容又現(xiàn),“蔣兄只管在家安坐,好生看護殿下和楹娘。另外,楹娘牽扯其中之事,萬勿外泄。”
“放心,事關(guān)二娘,我的嘴自然比你的還嚴。”蔣相毅拍胸脯承諾道。
不久,兩人談罷,各回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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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酉時剛過,呂唯立換了衣服,正準備去康樂坊喝花酒,忽聽見院中有輕微異響。呂唯立曾混跡江湖,當即便敏銳地從中嗅到了殺氣,想到前日才見過鄭楹,今日即遭遇埋伏,必是其夫詹沛有所察覺,派人來襲。
呂唯立心里一慌,旋即鎮(zhèn)定下來,佯裝無知無覺。僮仆送茶時,呂唯立以手輕輕敲觸面前紙張。
僮仆一看,紙上寫著“速秘見定國公言詹沛無故殺我”幾個小字。這僮仆是個激靈的,鎮(zhèn)定自若送了茶,出屋掩上房門,便出大門飛馬而去。
?呂唯立習武之人,又常涉險,臥房常備各種兵器,其中就有以一敵多時最為適用的長槍。呂唯立取了桿最長的,撕破衣衫,用布條密密匝匝地將長槍纏縛在左手上,以防被敵奪去,而后躍上房梁靜待時機。
夜幕很快降臨,五名黑衣人破門而入。呂唯立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落在黑衣人身后。
黑衣人聽到背后聲響,未及轉(zhuǎn)身,已被呂唯立橫槍搠倒了三個。三人負傷,剩余兩個見勢不妙,急忙發(fā)出呼哨,便又有三人躍下圍墻沖進屋加入混戰(zhàn)。
?“好家伙,來了這么多!”
呂唯立自語說罷,大喝一聲,自知以一敵多,唯有背水一戰(zhàn),當即拿出黑道血性,狂舞亂砍。
黑衣人一面防御,一面想將呂唯立逼出屋子。呂唯立慣打群架,一眼瞧出敵人的意圖,猜測自己一出屋子,定要被四面圍攻甚至于射成刺猬,便死命占據(jù)著最內(nèi)的角落。如此一來,自己雖處在死角,敵人進攻的余地卻也只余兩面,更施展不開。呂唯立武功不俗,借著兵器之利,一時無人能近其身,只需固守防御,等待周知行的出現(xiàn)。
可他卻先等來了詹沛——
詹沛自礎州得勢以來,鮮少有親自出手的必要,即便是對付那些強項令,也只需吩咐親信手下去辦。此次,詹沛少見地親自前來,在一街之隔的酒肆雅間內(nèi)等待消息,到了約定的時間,卻不見一人出現(xiàn),心中漸感不妙,這才匆匆前往戰(zhàn)陣。
詹沛趕到時,只見里面激戰(zhàn)正酣。候在門口隨時準備上陣的武士見到上司,忙上前道:?“將軍,這小子不知哪來的蠻力,都換了兩波弟兄跟他對打,他還守得密不透風,不過想必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詹沛在門口靜觀了一陣子,發(fā)現(xiàn)呂唯立果然頗有萬夫不當之勇,自己原先著實低估了他,看來少不得要親自出手了。
詹沛下意識摸向腰際,卻摸了個空——身居高位后,因少有出手的必要,詹沛出門便常忘佩刀,今日也確實過于輕敵,明知會有戰(zhàn)斗卻仗著手下眾多而又一次未帶兵器。
詹沛伸手抽出手下的佩刀,握刀的手緊了緊,正要上陣,忽見呂唯立左手與兵器牢牢相纏,心頭一動:呂唯立此舉雖保證了武器不會脫手,卻再難靈活自如。想到此,又忽見懸于墻上的弓箭,詹沛心間靈光一閃,將刀交還給下屬,疾步上前取下弓,搭上箭,拉滿弓弦對準呂唯立,沖手下喊道:“都閃開!”
呂唯立聽到詹沛的聲音,大吃一驚,還未回過神,已聽得弓弦作響,一支羽箭離弦飛來,呂唯立趕忙揮槍格擋住。猝不及防間,對方連珠齊發(fā),而呂唯立手與武器纏連,大不靈活,又精疲力竭,所幸對方似乎手下留情,攻勢不密,呂唯立得以左支右絀地勉強躲過了三箭,下一箭猜測決計躲不過了,正準備受死,而與此同時對方卻止住了攻勢,持弓對準呂唯立道:“方才是慢的,你擋住了,再稍快些,你能擋下幾個?識相的,趕緊解開匝布,卸下槍!”
呂唯立知道詹沛所言是實,只好照做。詹沛眾手下趕忙合圍上來,將四五把刀架在呂唯立頸上。呂唯立落敗,卻不肯低頭,狂笑一聲,昂首沖詹沛輕蔑罵道:?“你他娘的窩囊廢,別自以為聰明,你不過仗人多罷了!”
“你當是打擂呢?老子仗得就是人多!”詹沛知道呂唯立黑道出身,又聽他講話粗魯,忍不住也回敬了粗話。
然而話音剛落,詹沛就聽見身后傳來渾厚穩(wěn)健的熟悉聲音:“我看是誰仗著人多?”
——詹沛的頂頭上司,定國公周知行此刻終于如呂唯立所愿,出現(xià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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