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宮女好沒規(guī)矩,阮紅袖就是這么教你的?還是說嘉延宮里的人都這么沒規(guī)矩?”杜羽綾哪里見過這等子事,自家兵部尚書府上最重規(guī)矩,丫鬟小廝無不是守禮謹(jǐn)言,頓時有了火氣。
那宮女反應(yīng)倒也快,即刻跪下磕頭連連道:“秀妃娘娘息怒,秀妃娘娘息怒!奴婢看那只是污穢之物,便想著丟到殿外處理了,不曾想一時行為不慎冒犯了娘娘。娘娘要責(zé)罰,奴婢自是受著,不過能否讓奴婢先把那堆土給丟了?”
“你這奴婢好大的膽子,”秀妃撇嘴一笑,“本宮要罰你,難不成還要你來規(guī)定時候?罷了,既然你的主子是阮妃,那我也不便反客為主,那……”
宮女一喜,正要謝恩。
“慢著,”這時洛墨走到清妃跟前,從她手中接過了包著土的手帕,“我想瞧瞧。”
先前清妃的表現(xiàn),再加上這宮女對此的異常重視,很難讓人不感到奇怪。尤其是秀妃松口說不可反客為主時,那宮女明顯地呼出一口氣,這事放在尋常宮女身上尚可,可對于一宮的掌事宮女來講就惹人生疑了。
阮紅袖重重咳了數(shù)聲,并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一時間將殿內(nèi)數(shù)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生怕她真出個好歹。畢竟自己在場,萬一被扯進(jìn)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霎時那跪在地上的宮女一彈而起,出手迅速,一把將洛墨手里捧著的手帕連帶上面裝的土給扯了下去,然后撒開腿便要向殿外跑去。
令人不得不驚嘆的是,那些物事竟一點也沒撒出來。
這么猛的一動作將洛墨也嚇了一跳,將右手收回衣袖里再也不肯拿出來。而身旁受了驚的秀妃則大喊道:“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一向直率的秀妃,這么一嗓子喊出來,不僅使嘉延宮里外迅速圍上來一群內(nèi)侍,也使嘉延宮邊上??康镍B雀紛紛給驚得一只不剩。
那宮女見以自己之力是無法逃出人群了,頓時心一橫、眼一瞪——
便將手帕連帶那一小堆土送進(jìn)嘴里給吞了下去。
好在如今是夏季,妃嬪們?nèi)耸忠粔K的帕子均是薄薄的一層絲,最起碼也能趕在被捉住之前把東西吞個一干二凈。要是換成冬季,即便噎不死,那帕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咽完的。
興許也是怕被日后審問漏了餡,那宮女大吼一聲:“小姐,杏兒先走一步!”話畢便一頭撞向距離她最近的柱子,但被眼疾手快的一名小太監(jiān)給死死抱住了。
幾名內(nèi)侍沖上來將那宮女七手八腳地給制住了,卻見那人倒也剛烈,時間不過一息,頭一歪便暈了過去——卻是咬舌意圖自盡。
人被拖了下去。
殿內(nèi)的氣氛一下子陷入冰點。
人與人之間都保持著詭異的沉默,并且沒有半點眼神交流,有些膽小的內(nèi)侍已嚇得跪倒在地,連帶著除妃嬪外的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主子們沒有一個開口說話的,他們不敢動,也不能動。
除此之外只有阮紅袖趴在鋪上泣不成聲。
半晌。
“既然鬧事的奴才已解決,阮妃的情況也看過了,那便各自散了罷,”洛墨抬眼看了看仍自啜泣的阮紅袖一眼,接著道,“阮妃妹妹御下不嚴(yán),養(yǎng)病的這半個月還是好好調(diào)教調(diào)教自個宮里的內(nèi)侍,莫要放到外面去丟人。倘若再有下次,那本宮不介意將鳳儀宮的宮女調(diào)幾個過來?!?p> 言罷,洛墨便當(dāng)先出了嘉延宮的側(cè)殿。
后面跟著秀妃和清妃。
“若說宮里,定力第一當(dāng)為皇后娘娘莫屬,可若說哭啊,”秀妃冷笑,“那便是阮紅袖稱首,無人敢列其次?!?p> “秀妃所言極是?!鼻邋涌诘?。
洛墨雖未說話,但心中也是深以為然,袖子里的右手緊捏著,沒露出一點縫隙。
后來的一路上幾人各懷心思,沒再開口,直到各自回了宮。
櫻桃侍奉在距離自己不遠(yuǎn)處,洛墨本想吩咐些話下去,而話到喉嚨里又轉(zhuǎn)了個向,換成了另一番話講了出來:“櫻桃,本宮身子有些不舒服,興許是在嘉延宮被傳了風(fēng)寒,去太醫(yī)院將李顯請來。”
即便這突然的想法有些無厘頭,可洛墨還是選擇了相信。櫻桃,不是自己從府里帶來的丫鬟,總共接觸也并無多少,此次還是因荔枝青提同時不在才派她做事,具體的還要日后觀察。
謹(jǐn)慎些總沒錯。
洛墨前世從未經(jīng)歷過背叛,不代表這一世同樣不會,畢竟——有些事情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生了改變,比如阮紅袖身邊的宮女杏兒。
前世的杏兒可是陪伴阮紅袖一步步斗下仁妃,陷害秀妃,坐上了貴妃的寶座,而這一世的杏兒為了掩蓋某種主子的行跡導(dǎo)致自己前途渺茫,能不能救回來且另說,總之是回不到嘉延宮了。
阮紅袖沒有杏兒的幫助,便如毒蛇失了利齒,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利齒斷了還可以再長,毒蛇本身并無損害,只有掐住它的七寸一擊而中方可沒有后顧之憂。
夜里,便去瞧瞧杏兒罷。
思索的工夫,鳳儀宮門口守著的內(nèi)侍已傳來的通報,洛墨整了整神色,坐在位子上等待李顯的到來。
未多時,李顯進(jìn)了殿,剛要下拜,便聽洛墨道:“櫻桃阿,你去瞧瞧青提的腿如何了?!?p> 那本是白凈的小腿,膝蓋上腿上各處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淤青,有些地方甚至發(fā)了紫、被擦破滲出血來——洛墨忘不掉。
其余宮女見勢也紛紛退了下去。
這時李顯才走到大殿中央,施了一禮道:“承皇后娘娘恩,吾母的病已大好了,近來可下地四處轉(zhuǎn)轉(zhuǎn)了?!?p> 那次將李顯納入陣營時所說的話便是此意,他的醫(yī)術(shù)并非不好,相反地,是京中少有的高明之士。只是為人過于剛直,不肯依附權(quán)貴,也不似太醫(yī)院其余太醫(yī)多少懂些變通,所以家中說不上一貧如洗,但在京中也屬于貧困戶一列了。
唯一能將他那木訥的腦子打開個缺口的方法便是從其母下手。
說是‘下手’二字也不盡然,前世的阮紅袖便是以李顯之母的性命相要挾才使李顯不得不低頭、成為了她的走狗。此法雖有效,絲毫不人道。
這不符合洛墨一貫的處事風(fēng)格。
便派荔枝趁著贖回鐲子的空當(dāng),順道為李家在原址重蓋了一座院子,并留下些銀錢,只說‘李太醫(yī)于我家主人私交尚可’耳。院墻不再破舊,被褥也無破洞,那長久受寒的腿自然一點一點恢復(fù)了。
手腕一番,將右手掌心暴露出來,上方擱著的正是先前嘉延宮側(cè)殿里發(fā)現(xiàn)所謂的‘土’的其中幾粒:“你瞧瞧這是何物?”
李顯端詳片刻道:“回娘娘,這是砂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