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云府這頓年夜飯

　　“萱兒，怎么說話的?！?p>　　當石皓另一只腳也踏進三院，又聽見一聲女子輕柔的嗔怪。

　　在門前柱子旁，云萱兒只是斜瞥了石皓一眼，便腳步輕盈的出了院子。

　　“這孩子”美婦人無奈的搖了搖頭。

　　“夫人”石皓趕忙向院子一角作揖行禮。

　　美婦正在修剪桃枝，見少年這般有禮，便放下手中的物事，笑著說道：“大木來了，先去里屋坐，云棠已經(jīng)囑咐過了，若你來了，便叫他過來，我這就去書房尋他，等他一來，便能開飯了?！?p>　　石皓微微一笑，待美婦走向另一側的閣樓，才邁步走進內堂。

　　一進門，石皓就細細打量起內堂的格局和擺飾。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孩童提燈照燭巷的曲屏風，移步再行，正對中央的是一張八仙桌，四周擺放著八只曲腳凳，在其后高堂之上是一張花梨木的長案幾，案幾兩頭有一對花紋素雅的官窯瓷器，案幾緊靠的墻上掛著一幅排面很大的《縹緲峰圖》。左右兩側分別靠墻擺放兩張?zhí)珟熞?，居中一張茶幾，兩側墻上分別掛著四幅字，四幅畫。整體格局，以淡雅簡潔為主。

　　“大木也懂這些？”

　　就在這時，云棠走進了內堂，跟在一旁的，還有剛才的美婦。

　　“大人”石皓先是行了一禮，又趕忙搖頭道：“不懂，就是瞎看看?！?p>　　石皓即使看出了格局所彰顯的內里含義，他也不能說，不然今晚這頓年夜飯可就吃的不安穩(wěn)。誰知道云棠在曉得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穿后，會不會翻臉無情。所謂深淵有底，人心難測。

　　云棠別有深意的看了石皓一眼。

　　美婦在一旁說道：“你們先落座，我去叫萱兒他們，順便安排下人上菜?！?p>　　云棠點了點頭“菁蓉，開幾壇好酒?！?p>　　菁蓉先是一愣，隨即點頭答應，臨走時，目光不經(jīng)意的從石皓身上掃過。

　　二人分賓主落座，云棠吩咐下人端來兩杯茶。

　　云棠端起茶杯，輕輕撇著浮末，似是很隨意的問道：“目前碼頭的事務都交由林旭打理？”

　　石皓點頭“林旭哥做起來已經(jīng)順手了，我只能做些搬搬抬抬的活，料理一些雜事，就不參合碼頭的事務管理了?！?p>　　“聽說你們是前些日子才到了本城的?！痹铺挠朴泼蛄艘豢?，說道。

　　“是的，家鄉(xiāng)遭了水災，逃荒誤打誤撞進了本城?！笔┰俅吸c頭。

　　這話他早和方徇商議好了，所以也不擔心任何人追問追查。

　　“大木梓里何地？”云棠接著問道。

　　“閿鄉(xiāng)”石皓不假思索的說道，閿鄉(xiāng)發(fā)大水沖毀良田萬頃，淹沒無數(shù)村莊的禍事，周邊幾國俱應有所耳聞。

　　“哦，原來是戽國畋州郡的閿鄉(xiāng)，聽老友說那邊的孜陽馬十分彪悍勇猛，乃是一絕?！痹铺乃坪鮼砹伺d致，嘴角也泛起了幾分笑意。

　　“那是白馬郡的孜陽馬，可不是畋州郡，南轅北轍了。倒是那馬確實是彪悍，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而且，吃起來味道鮮美，很有嚼勁?！笔┹p輕搖頭，眉眼含笑，一臉懷念之色的說著。

　　孜陽馬，石皓在爺爺?shù)牡浼杏锌催^詳解，早就熟記于心。

　　“哦，那是本官記錯了，唉，年齡大了，記性越來越差了?！痹铺囊荒樆腥?，并有一絲自嘲之色。

　　“大人正值當年，何來老一說，大人莫要嬉之?！?p>　　石皓拍了個無傷大雅的馬屁。

　　云棠呵呵一笑，道：“喝茶喝茶?！?p>　　就在這時，云夫人領著云萱兒和云帆進了內堂。

　　云萱兒依舊一副不待見石皓的樣子，喊了聲“爹”后，自己落座，從始至終沒看石皓一眼。

　　倒是那人小鬼大的云帆一落座，就對著石皓擠眉弄眼，張口想說些什么，不過看了看一旁的云萱兒，還是一句話沒說，有些悶悶不樂的樣子。

　　菁蓉也落座后，很快，下人就上了十幾碟家常菜式。

　　云棠將兩壇陳年佳釀往石皓面前推了一壇，自倒了一杯，然后看著石皓說道：“這是家宴，不必如此拘束，在此之前，我先為你介紹一下在座之人?！?p>　　“內人菁蓉”

　　“小女云萱兒”

　　“犬子云帆”

　　在云棠介紹過幾人以后，他端起酒杯對著石皓遙舉了一下，哈哈一笑“我自己就不必介紹了?！?p>　　石皓趕緊給自己滿上一杯，雙手捧杯，看向云棠“折煞晚輩了，晚輩敬大人一杯?！?p>　　二人飲下，云棠佯裝責怪的說道：“哎，不必如此拘束，別一口一個大人大人的，顯得生疏。你的年齡比萱兒大不了多少，不嫌棄的話喊我一聲伯父?！?p>　　“云伯父”石皓聽完張口就來，他心想傻子才不愿和從四品的官員扯上關系。

　　他這一喊明顯把云棠整的愣住了，他沒想到這年輕人還是個不同尋常的厚臉皮。

　　不過他隨即就呵呵一笑，點頭答應。

　　自從坐下就低著頭的少女，這個時候翻起白眼，嘴里小聲嘀咕道：“不要臉?！?p>　　“萱兒”

　　美婦這次的語氣明顯比先前在進院時的嗔怪加中了幾分。

　　石皓微微一笑，只裝作沒聽見，又給自己倒?jié)M一杯，就要站起身再敬云棠一杯，卻被他給阻止了。

　　“不必如此拘禮”云棠說道。

　　石皓只好作罷，又看向一旁的美婦說道：“菁蓉伯母，晚輩呂大木敬您一杯，趁著年三十，祝您與家人，快意吟詩句，樂在得團圓?！?p>　　菁蓉掩嘴咯咯一笑，雖有三十年華，卻是笑的別樣嫵媚動人，只聽她說道：“沒想到大木還是個滿腹經(jīng)綸的才子?！?p>　　“馬屁精”云萱兒又在一旁小聲嘀咕。

　　不過這時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石皓身上，倒沒人聽到這句話。

　　“萱兒，帆兒，你二人也敬你大木哥一杯?！陛既剞D頭看向云萱兒二人，說道。

　　“什么哥哥，我不去，從哪兒找來的寒酸丑八怪，還妄想給我當哥哥，別做夢了?！痹戚鎯褐苯右谎鲱^，毫不掩飾鄙視之色。

　　“萱兒”云棠重重的磕了一下酒杯。

　　菁蓉也是臉露不快，不過還是用眼神制止了云棠的發(fā)作。

　　一直沒吭聲的云帆，晃晃悠悠的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甩著小短腿跑到石皓跟前，向著他擠眉弄眼“大木哥，我敬你一杯，一會兒再替我姐敬你一杯?！?p>　　“云帆……”云萱兒一聽就不樂意了，正想說些什么，卻被娘親的眼神阻止了。

　　石皓本來心里卻有怒氣，這小丫頭片子自己招她惹她了，處處針對自己。不過，一見這小家伙的樣子，他樂了，云帆的一杯茶，跑的過程中，灑的地上身上都是，到他跟前就剩點底了，還故作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說話，實在是引人發(fā)笑。

　　石皓揉了揉云帆的腦袋“大木哥干了，云帆不必再敬了，大木哥心領了?！?p>　　“那不行?！痹品宦?，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甩著小短腿又去倒茶去了。

　　如此一幕，再次上演一遍之后，云棠動筷，其余人才各自動筷夾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云棠的臉上已經(jīng)微微泛紅，說話也有些打顫，顯然已經(jīng)有了不少醉意。

　　只見他雙手撐著桌子站起身，步履蹣跚的往石皓身邊走，菁蓉想去扶他，卻被他阻止了。

　　石皓連忙起身，他也有些上頭，不過還是能保持清醒，他走過去，攙扶著云棠坐下。

　　云棠一抬手，指了指他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石皓只好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這時就聽云棠吐字不清的說道：“大木……大木……啊，今天……也沒……外……外人，你……就……就和伯……伯父說……說……那批平紗……貢錦是不……是被你拿了，即使是你……你拿了，伯父也……也不會怪你，更不會……會拿你怎么樣……你放……放心?！?p>　　云棠的眼中全是醉意朦朧，就這樣瞇著眼睛看著石皓。

　　石皓心中一個激靈，醉意頓時全無，原來這頓飯的用意在這里。

　　不過，石皓面上神色不變，依然是那副微醺的樣子，說話也有些含糊“云……伯父，大木……已……已經(jīng)說過，那晚……我們……分開后，我就回……回了清風渡……等……消息，就再也……沒出來過，直到消息傳回……的第二天我才……才知道貢錦被人換了?！?p>　　“哦，那……怎么賀師爺……告訴……我，那晚……后半夜在碼……頭對岸，好像……像看到了……常在你身邊的林……林旭。”云棠自顧自的喝了一杯酒，嘴里含含糊糊的說著。

　　石皓拿著壇子站起身，晃悠著走到云棠身旁，給云棠倒了一杯酒，說道：“絕……絕無可能，林旭哥與我……那晚都……嚇破膽了，躲在……在清風渡里，連……看……看都不敢看……外面的情況?！?p>　　石皓這話是在當晚偷梁換柱之前就想好的應對之策，當然，若是有人問方徇，他肯定也會這么說。

　　“孬種”云萱兒給云帆夾了一塊雞翅，極度鄙夷地說道。

　　“姐姐，我還要吃那個，那個，還有那個?！痹品膊缓蠒r宜的點著盤子說道。

　　“吃，吃，就知道吃，一晚上就光顧給你夾菜了?！痹戚鎯悍薹薜恼f道。

　　云帆委屈的噘起小嘴，不敢再說話。

　　“如此……說來，那應該……是……賀師爺……看錯了?！痹铺奶趾认率┧怪?，說道。

　　石皓點點頭，肯定道：“想來……應該是……是……賀師爺看錯了?！?p>　　“既然……與你……無關，那我們……們繼續(xù)喝酒?！痹铺淖旖呛Φ恼f著。

　　“云伯父……那晚輩，再敬您……一杯?！笔┱酒鹕?，舉杯說道。

　　二人就這樣一杯一杯的下肚，直到亥時，石皓才晃晃悠悠的離開了云府。

　　待到石皓的背影消失在云府大門前，那本來趴在桌子上，爛醉如泥的云棠猛的坐起身，哪還有半點醉意，雙目迸出懾人的精光，仿佛要穿透曲屏風般，一臉沉思之色。

　　菁蓉剛才帶著兩個孩子回房睡覺，這才返回內堂，就見云棠已然醒轉，她略有埋怨的說道：“何必如此呢，他還只是個孩子，你會不會想多了？你讓拿酒時，我就覺得不對勁，這孩子我還是蠻喜歡的，既然不是他，就不要再去針對人家了?！?p>　　“孩子，你見哪個孩子有如此心性，我看就算不是他，也與他脫不了干系?！痹铺睦淅涞恼f道。

　　“再說了，朝廷如今徹查此事，若是最后毫無結果與定論，天知道到時候會不會拿我開刀，到時功不抵過，就真的要受牽連了?！痹铺膰@息著說道。

　　“哼，我看你就是想多了?！陛既匾膊欢嗾f，轉身就要離開。

　　“菁蓉，你等一下。”

　　這時，云棠卻叫住了菁蓉，他說道：“明日我要去趟京都，恩師傳信于我，說是有要事相商，不能耽擱?！?p>　　“這邊若有什么事，你就與鑫圖商議解決，若是解決不了，就傳信于我，我會盡快趕回來?！痹铺泥嵵卣f道。

　　菁蓉點了點頭，這才出了內堂。

　　云棠也出了內堂，看了大門口一眼，腳步沉穩(wěn)的走向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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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扈江碼頭。

　　石皓醉醺醺的走進清風渡，一關上房門，立馬精神抖擻，他望向正獨自坐在桌前喝悶酒的方徇，也往對面一坐，笑著說道：“方徇哥，等我呢？”

　　方徇本來就十分氣悶，一聽這話，氣就更不打一處來，他扯著嗓子吼道：“你他娘的死哪去了，讓我一個大老爺們，除夕一個人躲在這里喝悶酒?！?p>　　說著說著，都有哭腔了，卻聽到石皓哈哈一笑“來，方徇哥，我陪你喝，今晚我們兄弟倆一醉方休?！?p>　　方徇一聽，頓時轉泣為笑，跟著又哈哈大笑。

　　一人一壇烈酒，同時喊道：“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