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狼溝脫難
那趙姓父子走得很慢,一路上從不東張西望。開封分堂派來的四個人,扮作兩個行商兩個擔(dān)夫,在后面遠遠跟著,看那父子奔的方向,好像是去越虎莊。
其實越虎莊在哪里,江湖上很少有人知道。左悅彤在外面廣交貴友,揮金如土,賺下了個越虎莊主的好名聲,但武林中卻很少有人去過越虎莊。有人說越虎莊在洛陽以西,有人說在華山東南,到底在什么地方,誰也說不準。認真說起來,江湖朋友也就是那么回事,見面一哈哈,現(xiàn)用現(xiàn)交,有幾個是推心置腹同生共死的朋友。誰家住在哪兒,根本不當(dāng)一回事。
順著黃河西岸,過了滎陽,包世仇再三勸阻,才把開封分堂的四個人勸回去了。包世仇扮成鄉(xiāng)下小伙子,擔(dān)了一對竹籃,竹籃里裝了一些吃的喝的;居靈扮作村姑,夾了個小花包,好像小兩口走親戚。
不料到了洛河口,那父子倆竟沿著洛河?xùn)|岸直向西南走去。
居靈說:“也許傳聞有誤,越虎莊不在洛陽西邊?!?p> 包世仇說:“不管在哪兒,先將這兩個人跟到底再說。”
沿著洛河走了半天,晌午時,遇見一排矮樹叢,眼看那父子倆拐過樹叢南邊去了,包世仇小聲告訴居靈:
“小樹叢里有人。”
果然,小樹枝一撲棱,跳出兩個膀大腰圓的壯漢,叉著腰往路上一站,包世仇嚇得轉(zhuǎn)身就要跑,一個黑胡茬壯漢大喊一聲:
“站??!”
包世仇真聽話,一哆嗦,站下了。
另一個牛眼壯漢問:“干什么的?”
包世仇說:“走親戚?!?p> 牛眼又問:“走親戚走這么遠?”
包世仇心里笑,這個笨蛋說走了嘴,他怎么知道我走多遠?便順口應(yīng)對,親戚家住得遠?!?p> “在哪兒住?“
“前面蝎子溝里趙家村。’
“怎么叫蝎子溝?”牛眼也納悶兒。
“出蝎子,大小蝎子一群一群的?!?p> 那兩個壯漢也不知前面有沒有個蝎子溝,看居靈雖然遮個花頭巾,擋了半截臉,下半邊露出個小嘴尖下頜,長得挺俊。黑胡茬搶過來便拽居靈腋下的小花包。居靈假裝嚇得往后退,黑胡茬的毛手差一點就沒拽著花包。牛眼也過來想幫把手,包世仇抽下竹扁擔(dān),啪的一下打在牛眼的屁股上,打得沒勁兒,可又響又痛,牛眼捂著屁股蹦了一個高,回頭罵了一聲,扎撒兩手便抓包世仇,包世仇往后一退,坐了個屁股墩兒,牛眼往下一撲,包世仇一個驢打滾兒轱轤出去,抓沙子亂揚,一下子迷了那兩只牛眼。氣得牛眼一邊揉眼一邊罵,縱過來一把抓住包世仇右臂,包世仇一低頭,在他毛烘烘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痛得他撒手大叫,回手拔出刀,惡狠狠地撲上來就要下毒手。包世仇趁機掄起竹扁擔(dān)亂打,腦袋一下,屁股一下,亂七八糟,不成章法,但偏偏巧得不能再巧,牛眼一伸刀,準打在手腕上,七下八下,把牛眼的手腕子打腫了,刀也打掉了,包世仇用竹扁擔(dān)一挑,把刀挑的飛起老高,吱溜一聲扎進河里了。
那邊黑胡茬也弄得狼狽不堪,居靈轉(zhuǎn)圈跑,他老是差一點點抓住,追急了,居靈一下摔倒了,他收不住腳,被居靈腳后跟兒絆了個狗吃屎,搶了一嘴沙子。居靈不知從什么地方摸了兩塊鵝卵石,胡打亂敲,一塊打在他嘴巴上,痛得他一哎喲,差一點咬了自己的舌頭;另一塊打在他右眼眶上,打出個大包,眼睛直淌眼淚,看不清小媳婦了。牛眼的刀一丟,他也急了,連忙也拔出刀,包世仇就用竹扁擔(dān)頭揚沙子,專打他那只好眼,他一睜眼就打一下,打得臉上生疼,眼睛睜不開。小媳婦還在旁邊直喊:
“孩子他爹,你別讓他睜眼睛,我拿納鞋底錐子扎他肚子?!?p> 黑胡茬低著頭,用左袖子擋臉,想往前硬闖,忽聽矮樹叢南面響起一聲呼哨,黑胡茬使勁吐兩口唾沫,把嘴里的沙子吐凈,狠狠瞪了包世仇一眼,轉(zhuǎn)身和牛眼往南走了。隱隱約約聽見矮樹叢那邊有個年輕的聲音說:
“活廢物,讓莊家把式打了,丟人現(xiàn)眼?!?p> 一個蒼老的聲音斥責(zé)一句:“你懂得什么!”
這邊,包世仇直嘟囔:
“孩子他媽,給他二姨下奶的雞蛋打了一個,這兩個瞎眼東西,準不得好死。”
居靈看他那認真勁兒,忍不住捂嘴笑了,大聲說:“孩子他爹,別罵了,人家都走了,我們也走吧?!?p> 包世仇說:“走就走?!碧羝鹬窕@便順著河岸往前走。
走不遠,望見前面兩個壯漢順河邊往南去了,趙姓父子在水流窄的地方趟水過河,走向西岸。包世仇走到近前,看水深的地方已經(jīng)過膝,便脫下鞋襪,卷上褲腳,讓居靈坐在肩上過河,居靈臊得臉通紅,說什么也不坐。包世仇蹲下身子直催,居靈扭扭捏捏地說:
“女人坐在男人身上壓官運?!?p> 包世仇問:“苗家也講這個?”
居靈說:“不,是金姑姑告訴我的。“
包世仇哈哈一笑說:“我不想做官,壓了官運更好?!弊テ鹁屿`便放在左肩上,順手操起擔(dān)子擔(dān)在右肩,一步步走進水里。
河水清涼。沙底平坦,頭上藍天白云,清清楚楚映在水里。居靈一低頭看見水里兩個人影,心里一陣癢癢的,不由得小聲哼起了苗家情歌。包世仇聽不懂,問她唱的是什么詞兒?她嬌羞地說:
“你將來問無邪姐姐吧?!?p> 把包世仇弄了個莫名其妙。
過了洛河又走了半天,傍晚,來到一座山腳下的小鎮(zhèn),往西一望,層巒疊嶂,蒼茫一片,不知伸出多遠。前面那趙姓父子走進一家小店,包世仇和居靈進鎮(zhèn)后,向幾個面帶忠厚的老者,打聽進山道路。老人們都說很少有人入山,山間只通草徑,要經(jīng)過碾盤窩、影壁石、狼溝、四方臺、三岔嶺,走兩天兩夜才能穿過去。問越虎莊在哪里?竟無一人知曉。
包世仇早已覺出上當(dāng)了,但既已至此,索性看個水落石出,再作打算。他不相信這趙姓父子與越虎莊毫無關(guān)聯(lián)。
在小鎮(zhèn)西邊討了點水喝,趁暮色漸暗,包世仇和居靈溜進山下的樹林里。
包世仇認為那趙姓父子從開封一路西來,便是想誘騙自己上當(dāng),在洛河邊指使兩個壯漢劫道,是摸自己的底細,說不定他們從狄春堂的話里,早已猜出自己和居靈是誰了,所以引出這么遠,定是別有計謀。既然如此,莫不如轉(zhuǎn)明為暗,易地而處,使他們看不清自己和居靈哪去了,反過來讓他們著急。
果然不出包世仇所料,第二天一早,太陽剛冒紅,居靈在林邊樹上,便望見那趙姓父子出了小鎮(zhèn),直奔西邊這條溝沿走來。年輕的不住回頭四外張望,年老的直催他快走,嘴里小聲叨咕什么,離太遠聽不清。二人從包世仇腳下的樹邊走過去,那年輕的還回頭望了一眼。
包世仇和居靈借著山間林石掩蔽,不緊不慢地在后面跟著。跟出不遠,包世仇不禁罵出一句:
“老奸巨猾?!?p> 居靈也笑笑說:“他早知道我們必定跟他們?!?p> 包世仇說:“這是只老狐貍,我們得小心點。進山后我一直運功諦聽,四周二里以內(nèi)并無他人,真猜不出他們設(shè)得是什么圈套?……我們分開,我去他們前面,你在他們后邊,有意外立即和我打招呼?!?p> 包世仇說完話便飄身而去。
自進山后,那父子倆一反常態(tài),走得很快,山間草徑曲折高低不定,他倆卻好似輕車熟路,從不前后查看。傍晌午時,他倆坐在一塊壁立的大青石下吃干糧,這大約就是小鎮(zhèn)上老人們說的影壁石了。
吃完干糧,年老的靠在影壁石根閉目養(yǎng)神,包世仇看出他在潛聽。可惜的是包世仇早已看出這老頭的須發(fā)有點發(fā)紅,卻不知他是江湖聞名奸詐無比的火狐貍明通;那個躺在地上假寐的年輕人,是他的兒子小狐貍明如鏡。
聽了一會,火狐貍沒聽出什么聲息,睜開眼站起來便走。申初時分,走到狼溝。
狼溝在兩山之間,一條窄窄地峽谷,兩旁怪石林立,懸崖如削,最窄的道口僅二尺,并肩不能通行。偏偏這時包世仇未在前面,而是跟在后面與居靈同行,已到石間道口不禁心中一動,立即想到如有埋伏,必在此處,囑咐居靈不要跟得太近,他自己一飄身形,緊跟在小狐貍身后掠進那石縫間的窄口。他原想,縱有暗算,總不能讓他們自己的人同歸于盡,貼這父子二人越近危險就越少。不料進入窄口,突然聽見北側(cè)有一種哧哧地奇異聲音,緊接著聽見一聲怒罵:“你們他媽的一勺燴啊!”在這間不容發(fā)的瞬間,包世仇一提真氣,嗖的拔起五六丈高,緊接著用龍門三疊浪身法,橫穿出兩丈多遠,剛落在南側(cè)壁立的石崖上,便覺得腳下轟隆一聲驚天動地,塵土飛揚,一片碎石砸的石崖嘭嘭山響,煙霧中,對面三四丈高的懸崖直塌下來,將峽谷完全堵死。
離峽谷二十幾丈遠的居靈,被震得兩腿一軟,幾乎坐在地上,一看前面山石崩裂,灰塵彌漫,狂叫一聲:“世仇兄弟!”不顧頭上土石橫飛,瘋了一樣直撲過去。
猛聽頭上一聲大喊:“靈姐,不要過來!”
居靈嚇得蒙頭轉(zhuǎn)向,聽見喊聲也沒弄清是怎么回事,只不顧一切地向聲音撲去,三躥兩躍縱上石崖,一把抱住包世仇,哼哼唧唧地說不出一句話來。包世仇覺得她渾身顫抖,好像站不住了,便緊緊摟著她,拍拍肩膀,摸摸頭發(fā),像哄小孩似的不住安慰著:
“不怕,不怕,我好好的,一點也沒傷著?!?p> 好久好久,居靈才喘出一口大氣說:“嚇死我了!”
眼前的塵土落凈了,兩人才看清北側(cè)的懸崖崩倒了一大片,峽谷里堆起了兩丈多厚土石,別說是活人,鐵鑄的也能崩個七零八碎。
居靈伸伸舌頭說:“我的媽呀,若是我非被崩碎了不可。那兩個姓趙的呢?”
包世仇說:“早已化為齏粉了。我看了好久,好像點藥捻的也沒逃出來。”
居靈說:“他們或許沒想到有這么大的力量。”
包世仇搖搖頭說:“點藥捻的不知道,姓趙的父子倆不知道,埋炸藥的可完全知道,這叫下葬的把抬杠的一塊埋了,不留一個活口?!?p> 居靈恨恨地說:“一定是左悅彤的詭計!”
包世仇沉思一下,忽然笑笑說:“我有個主意?!?p> 居靈略一思索,也笑了:“故技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