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覺悟，對弈

　　正當眾人還在為這個將信將疑的重磅炸彈恍惚的時候，吉之助以常人都無法料到的速度跑了出去。

　　過了幾秒鐘的回神時間，眾人才面色慘白的發(fā)覺大事不好，也隨著吉之助一起奔向了他現(xiàn)在唯一要去的地方——裁判所。還好眾人亡命的趕到了吉之助之前壓住了他。

　　“放開我！我要去裁判所控訴他們！”

　　“冷靜....點！”大久保上氣不接下氣的對著不穩(wěn)定的吉之助說著，“你這樣做....只會被藩主掛上忤逆的罪名??！藩命難為啊你知道嗎？”

　　吉之助沉默了，他稍微等戾氣穩(wěn)下來后是覺察到了沖動的后果。

　　“那我們該怎么辦？眼睜睜的看著老師結(jié)束生命嗎？”

　　大久保嘆了一口氣：只剩下最后那個人了，不過是否能成，只能搏一搏了。

　　一刻鐘之后，島津家的府邸上，

　　這天是每周的慣例，島津久光大人都會從這里前往城山去打獵。赤山靱負的切腹時間在三天之后，因此今天也是能夠改變命運的唯一的機會。

　　因此今天的久光家的門前，也是自然而然的十分的熱鬧。一群莫名其妙的年輕人闖進府邸后二話不說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侍衛(wèi)們說什么都不肯起來，擺明了要和久光玩木頭人的架勢。島津久光這邊也是如夢似幻，一個踉蹌還差點栽在臺階上，憑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也只能呆呆的望著這群不速之客了。

　　“請求久光大人赦免赤山靱負大人吧！他是一個有大志的官員，也是我們最敬重的老師！求您，無論如何都要寬恕他一命！”大久保和西鄉(xiāng)把之前預演的話用盡全力說了出來。

　　“你們是來為難藩代大人的嗎？看我不把你們斬了！”侍衛(wèi)已經(jīng)受不了了，從腰間快速抽出佩刀即將舉起。

　　如果劈下去的話，歷史可能真的就會改寫了。

　　“住手！”身后的訓斥聲止住了飛泄下來的刀影。

　　剛剛緩過氣的久光走到了一行人的面前，對著領(lǐng)頭的人說道：“你就是西鄉(xiāng)吉之助吧？”

　　未等西鄉(xiāng)應答，久光又朝自己的轎子走了過去，“你們求我又有什么用？我要違抗父親的命令么？”

　　“等....等一下，久光大人，是您的話，一定...”

　　“我愛莫能助，啟程！啟程！”在一群侍衛(wèi)的擁簇下久光還是乘著轎子離開了府邸。就這樣，赤山靱負的命運就在此被確定了。

　　三天后，赤山靱負的府邸中，赤山已經(jīng)交代完了所有的后事。

　　他穿著侍奉公家的純白公服，雖已至此，仍用著最標致的人生態(tài)度來迎接這自己的命運。用明澈的清水洗凈刀刃后，他看了看印在佩刀上的人的暈影，這也是他最后一次回眸自己庭院里含苞待放的櫻花了吧。

　　沒有人在意在房內(nèi)痛哭失聲的阿絲，也沒有人在乎在旁邊記錄著自己恩師行刑的吉之助，更沒有人在意幫著赤山屆錯的西鄉(xiāng)兵吉衛(wèi)。

　　“主公，我先去了，薩摩，一定要交到您的手中呀！”

　　剩下的過程，會有些激烈的表達，這里就不寫了，大家自己意會意會就行了。

　　赤山的英年早逝，標志著齊彬身邊最卓越的輔佐者就此離開了，這也是“由羅之亂”達到的目的，可自此開始，赤山的死就為“由羅之亂”埋下了一個天大的炸藥，齊興的恐怖統(tǒng)治也即將岌岌可危，用另一種更敢玩命的方式。

　　吉之助在彷徨中踉踉蹌蹌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兵吉衛(wèi)因為還要辦手續(xù)就留在了赤山府邸里。此時，冷不丁的，一位少年就撞在了西鄉(xiāng)吉之助的懷里，雙方都沒有發(fā)現(xiàn)對方，于是在短暫的碰撞后，兩個人又瞬間被彈飛了一米多的距離，重重地砸在了地下。

　　“誰家的孩子呀？走路.....”西鄉(xiāng)捂著肚子，準備起來時，卻發(fā)現(xiàn)少年早已拔出了武士刀，指著自己。

　　“這句話我還想原畫返還呢！如果不服的話來比刀法吧，雖然我的刀法比劍法要差點兒?！鄙倌旰敛涣羟榈南蚣f著。

　　吉之助定睛一看，少年蓬頭垢面，衣衫襤褸，除了身上的武士刀之外，與外面的叫花子也沒有區(qū)別，后面還跟著與小男孩差不多的家人們，“慢著，你們是要去哪兒？不知道薩摩現(xiàn)在已經(jīng)禁止私自出逃了么？”

　　“我們....原本是下層武士，但因為實在是揭不開鍋，種糧食也顆粒無收，所以只能離開薩摩了....”少年才緩緩地把刀收了回來。

　　“你這么好的一身武藝，離開薩摩是個大損失呀！我是賦稅官，你們還是回去吧，你的事情我會幫你解決的！”

　　“真的嗎？武士大人？”男孩水靈的眼睛看著吉之助。

　　“當然，武士之言，絕無戲語！但你要首先告訴我你的名字才可以哦！”

　　少年半跪著，開始以武士之禮向西鄉(xiāng)言道，“吾名為中村半次郎，下藩武士，請多指教?！?p>　　中村半次郎，江戶末四大劍客之一，也是未來陪著眼前這位小官吏戰(zhàn)斗到最后一刻的西鄉(xiāng)至交，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雖然赤山跟隨齊彬來到薩摩沒有多長的時間，但深受著當?shù)氐木用駩鄞?，其管轄的區(qū)域也基本做成了“外出不閉門”的模范狀態(tài)。所以當赤山的死訊傳到薩摩人的耳中時，薩摩開始了風起云涌的民憤——由羅的妖魔大字報（畫的還比較形象）、類似“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的由羅民謠還有當時薩摩新建了一座橋，人們就私自稱它為由羅橋，他們每天都會上去踩幾腳，也是另一種自娛自樂的泄憤方式了吧。

　　如果百年后導致美國經(jīng)濟奔潰的胡佛知道了一百年前的這位女人和他一樣被黑得這么厲害，他們一定會相見恨晚的吧。

　　不僅民憤，兵吉衛(wèi)在整理赤山資料還做了最后一件事情：將赤山的遺物轉(zhuǎn)送給了遠在江戶的齊彬。這是一件不起眼但是意味頗深的一件事兒，收到了赤山的血衣與佩刀的齊彬最終堅定了自己最后的信念，并默默地把這些東西放到了每天都能看到的地方。

　　“赤山，你的犧牲，不會白費，我會和父親博弈，到底誰才是薩摩最適合的領(lǐng)導者的！”新年已經(jīng)不遠了，齊彬便立即融入了繁忙的準備中去了。

　　來年初春，臘梅月，

　　一般來說藩主都是不會輕易地從自己的藩中跑出去到處玩的。其一是怕被幕府認為自己是內(nèi)外勾結(jié)（和中國的結(jié)黨營私下場類似，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了解一下）而表面上還是裝作聽話；其二是沒準自己前腳一出門，后面就得知自己藩內(nèi)的革命成功的消息，那恭喜你，幕府會屁顛屁顛地承認革命后的新藩的，那你這個在逃舊勢力可是連哭的地方都沒有了。

　　所以大多數(shù)的藩主一輩子都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基本上不會出現(xiàn)藩主與藩主之間互相串門的現(xiàn)象發(fā)生的，即使隔得再近。

　　但凡事也有例外，有一個遠門，是無論如何不得不去的。這也就是兩點一線的另一個點——江戶城。

　　每逢新節(jié)日、新將軍即位、老將軍掛掉的日子。無論你是近在水戶藩，還是遠在北海道開荒，只要是藩主，就一定要風塵仆仆地前來江戶刷一趟臉的。這不是一個明文規(guī)定，但是藩主們心里都有數(shù)：藐視將軍的結(jié)果就是被秒殺的結(jié)局。

　　因此，對于不想被秒殺的薩摩藩主島津齊興來說，這也是一個不得不不遠萬里前往江戶的原因之一?？墒撬f萬沒想到，這次不是秒殺，卻是堪稱比秒殺還刺激的“溫水煮青蛙”，同時，也是他最后一次朝見將軍大人了。

　　當時各位藩主都要獻上對現(xiàn)今將軍德川家慶的新年祝詞，然后和各位難得一見的藩主們吹吹牛，編故事或者講實際地形容自己治理的藩是多么地金碧輝煌后，吃吃喝喝就可以返程了。但是齊興運氣很好，獻完祝詞之后被老中阿部正弘（偏偏是他）叫住了，并傳達將軍的消息——一會兒到自己的辦公室里等著他。

　　憑我們從小的經(jīng)驗來說，叫辦公室也一定是許多孩子童年的噩夢，因為里面發(fā)生的事情總是兇多吉少：罰抄課文、開門被訊、欺負小女生什么的。事實證明，即使是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到我辦公室來也延續(xù)了這一傳統(tǒng)，上級總是可以對下屬為所欲為的。

　　齊興當時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什么意思，但即使意識到了他也沒有什么辦法，于是在阿部正弘的“盛邀”下一起進入了他兒子以前與幕府密談的會議室里。

　　待阿部重新從幕帳后出現(xiàn)的時候，手中多了一件用白布包裹著的小物件?！斑@是將軍大人御賜給你的，干了這么久，辛苦了。”齊興的心頓時舒緩了——原來是要給自己的獎勵呀，害得自己白擔心了這么久。

　　但這位聰明一世的薩摩統(tǒng)治者也就舒緩了一會兒，待他慢慢的打開白布后面包裹著的東西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不是什么好玩意兒。

　　一個精致的茶器，無論是木雕還是瓶藝都是上等貨色。

　　可是這可不是表彰你工作干得不錯的東西，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將軍賜予大名茶器，就帶上了委勸隱退的意思，這是文雅的講法，實際想表達的意思是：我看到你干的事情了，我很不滿意，你可以滾蛋把擔子交接給年輕人了，自己慢慢在深山老林里玩茶具去吧。

　　“還請您，海涵將軍之意，希望薩摩能遵從幕府的意愿?！卑⒉空朐俅温冻隽斯Ь炊器锏奈⑿Α?p>　　最終，父親終于被兒子釣上了勾。得到這個茶器，再笨的人也知道整個事件的始作俑者是誰了。于是他準備實施另一個計劃了：自己也差不多是一個山大王，就只能回薩摩積極備戰(zhàn)，只要固守住薩摩的城山關(guān)隘與鹿兒島港，大不了和幕府聯(lián)軍魚死網(wǎng)破了事。

　　按常理來說，如果放了齊興回去，幕府還真的一段時間內(nèi)拿薩摩沒有辦法（調(diào)所的功勞）。但是自己孝順的兒子準備就在江戶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畢竟雖然咬上了鉤，還沒有讓魚出水呢。

　　“父親，誰更有能力與勇氣統(tǒng)治薩摩，我們來明鑒一番吧！”整理好行裝的齊彬，向著自己江戶的薩摩宅邸走了過去。

　　最后一搏，不成功便成仁。

　　一進門后，老父親果然豪不客氣地對齊彬說道：“小兔崽子，這些一切都是你設下的局吧；都已經(jīng)到這種地步了，你還有什么臉面回來見我？”

　　“那當然是，不能讓父親輕易地溜回薩摩呀，”齊彬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自己所帶來的東西，”作為一個藩主，下面該如何行動最為有利，我們爺倆還真是相仿呢?！?p>　　“你在說什么？”齊興流下了一粒斗大的汗珠。

　　“曾經(jīng)有一個不知名的小吏名叫西鄉(xiāng)吉之助，父親自然不會留意，我也是從調(diào)所的資料里得知的。他一個人調(diào)查了連自己米都吃不起的農(nóng)民們、有家境清貧卻恪守本心的武士們、還有許多被幽禁、被牽連的人們......他就這些事情連續(xù)上書了幾十次，很驚訝的數(shù)字對吧？這些是我們最不想面對的事情，面對這個情況，難道我們不想再勇敢一些么？”

　　“你是被這些人蠱惑了吧，一個身居江戶的小屁孩懂些什么？啊？”

　　齊彬終于在最后掏出了赤山最后的血衣——是他們讓我在看不到希望的島津家中，對我還抱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所以為了他們，我也必須成為薩摩家督，父親，您有這份覺悟嗎？

　　“呵，可笑。在我的掌控下，你是絕對不可能成為家督的，死心吧?！?p>　　“都到了這般境地，父親還是不肯死心嗎？那好，終于要來了呀....”齊彬從另一個小盒子里掏出一個長柄狀的物體，齊興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一把精致的左輪手槍。

　　“你...是要在這里射殺你父親是嗎？”

　　“請不要誤會，這是我和您最后的博弈?！闭f完齊彬拿著手槍朝著齊興緩緩地走了過去。

　　忽然從門簾后面闖出了一個女人，擋在了齊興的面前，“你要是想射殺主公的話，就先把我殺了吧！”由羅的出現(xiàn)隨即讓暗影中隱藏著的齊興侍衛(wèi)們突然現(xiàn)身，皆目視著齊彬的背影。

　　“這是我和父親最后的戰(zhàn)斗，容不得你等插手，讓開！”

　　由羅怔住了?！皼]聽見嗎？快點讓開！”

　　“你小子想干什么？”

　　只見齊彬不緊不慢地把一枚子彈推進了左輪手槍中的一枚彈夾中，然后把翻動了圓形的彈殼，“既然如此，就讓上天篩選出誰是薩摩最適合的家督吧；這里只有一發(fā)子彈，我和您相互開一發(fā)，誰能活下來，誰就能掌握薩摩！”

　　顧不得由羅和齊興驚慌失措的怔在那兒，齊彬深吸了一口氣，將上膛完畢的左輪手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上，他的手也在不斷地顫抖著，這種刺激的心理壓力也不是世間幾人能承受到的，全身的冷汗潸然而下，眼睛鼓著，仿佛每時每刻都是宣告著生命的終結(jié)。

　　“3...2...1...”心中默念著的數(shù)字即將結(jié)束，齊彬用盡了最后的勇氣，扣動了左輪手槍的扳機——

　　“啪嗒！”

　　空膛。

　　齊彬長舒了一口氣，在極端的心理壓力的放松下貪婪地吮吸著還屬于這個世界的空氣，這個六分之五概率的空氣。

　　剩下的只有三分之二了。

　　齊彬?qū)⒆筝喪謽屵f給了齊興，輪到您了。

　　齊興從齊彬手上接下這把手槍的時候，才知道這份手槍的重量，卻不止槍身與一枚子彈這么重，而是約等于一條活生生的生命的重量。

　　齊興用著更加顫抖的手也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在齊彬與自己手下侍衛(wèi)的矚目下，每過一秒鐘都是煎熬，世間所有的時間都已經(jīng)凝固了，只剩下了彌漫在房間里的冰凍的氣息。

　　但他終究沒有像自己的兒子一樣開出那一膛。

　　齊興，放棄了。

　　終于，兩位精神極度緊張的父子流下了脫離死亡的眼淚——有喜悅，也有開啟新時代的告別。

　　齊彬立即退后，對著自己的父親說著：“聽聞父親最近會晉升為從三品，祝父親高升?！弊詈?，齊彬從袖子里拿出了幕府給齊興的職位敕令。

　　就這樣，“由羅之亂”在齊彬的勇氣之下就此被終結(jié)，而在往后的一段時間內(nèi)，齊興在幕府的明示下，不情不愿地簽署了退位家督之函，從此與由羅過著隱居的生活，齊興的政治生涯就此完結(jié)。

　　而島津齊彬，因此以43歲之齡繼承了家督，成為了島津薩摩藩的新一任藩主。

　　薩摩，一個西南一隅的窮鄉(xiāng)僻壤，即將從島津齊彬的手中，脫變?yōu)檎麄€日本藩中最為強大與先進得位存在。

　　吉之助，也即將在真正主公的帶領(lǐng)下，開始創(chuàng)造歷史。

　　新篇章，就此開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