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這天氣向來變幻莫測，上午還是暖洋洋的，到了午間便忽然烏云密布，穿堂而過的風又陡然冷冽下來。
祖珽站在谷倉之內(nèi)，十幾個大袋子歪七扭八的倒在地面上，四周的黃土堆成了一座座小山包。祖大夫氣得雙手雙腳都在發(fā)抖，眼神銳利的掃過面前堆得如山一般的谷倉，下令道：
“……倒出來！……統(tǒng)統(tǒng)給老夫倒出來！！”
“是！”數(shù)十個禁軍一擁而上，將灰撲撲的袋子一袋袋傾倒在地，無數(shù)黃土和碎砂被倒出。一袋兩袋三袋……那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胥吏根本就不敢抬頭，更不敢辯解，渾身都在發(fā)抖。每倒出一袋黃土，他們的頭顱就低垂一分，到最后，整個腦袋都快要埋進泥土里去了。
“御史大夫……別看了，府庫里的糧食早就被搬空了，剩下的這些都是沙子……！”鄴城禁軍的一位副統(tǒng)領上前勸道。祖珽一擺手，禁軍就停下來這些徒勞無功的舉動。他踱步到那些管倉小吏的腦袋前，道：
“我問一句，你們答一句，你們要是敢抗拒或者是編瞎話欺騙老夫，老夫就立刻要你們的命……”
語氣舒緩，但那股冰冷嗜血的殺氣卻是無比堅定。
“老夫問你，這些糧食怎么會忽然就變成了黃土？”
“這……這……”小吏猶猶豫豫的，祖珽渾濁的老眼中寒芒一閃，背著手走到了下一個人面前。在他與那小吏錯開的一瞬間，副統(tǒng)領抽刀，一刀將小吏的頭顱砍了下來。
下一個小吏頓時臉色煞白，手腳冰涼，如墜冰窟。祖珽皺眉道：“還是剛才的問題，他既然不愿意回答，那就永遠也不用開口了……輪到你了，說……！”
“御史大夫明鑒！這些糧食……這些糧食之所以消失無蹤，都是因為有人將其倒賣了！”那小吏咬咬牙，最終還是選擇了活命。
“哦？……，誰倒賣了這些糧食？是郡守、郡丞、主簿……還是你們所有人？”
“是……是所有人……”小吏臉色愈發(fā)的蒼白，哆哆嗦嗦的說道：“可是，可是祖大夫，這真的和我們這些人半點關系也沒有??！他們要倒賣糧食，我們想攔著，也攔不住??！”
“攔不住……”祖珽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所以你們就和他們同流合污……？他們將糧食都倒賣給誰了？”
“他們，他們將糧食倒賣給了一些豪族，每斗五文錢……”小吏為了活命，自然是全盤托出。
“去年，還有大前年，也是他們和豪族勾結(jié)好，將常平倉里的糧食以極其低廉的價格倒賣給了豪族，價格是每斗五錢半……”
祖珽聽到這里，不無諷刺的笑了一聲，“信譽真好，搞得老夫都想去和他們做一做生意了……還有呢？”
“他們商量好了價格，豪族出錢，我們出力，將糧食運往各豪族的谷倉……”
聽到這里，副統(tǒng)領的眉頭一皺，不解的問道：“你們這里的山東豪族，要這么多的糧食干什么？吃得完的嗎？”
祖珽道：“這些糧食可不是用來吃的，是用來賣的。
常平倉囤積糧草，原本就是為了應對災年，以備不時之需，平衡糧價。
而山東豪族，手里土地甚廣，產(chǎn)量也大，要是不賣出去，那么就會爛在倉庫里，如果賣出去，糧價又太低廉的話，他們就賺不到多少錢。
所以即便他們不需要這么多糧食，為了能盡可能的抬高糧價，他們還是會購買的。
更別說，是這樣的災年了，本來就缺糧，他們盡可能的將常平倉的糧食都買空，那么常平倉就成了擺設，要想獲得糧食，還是得從他們手里頭買。
這時候他們自然就可以獅子大開口，一口飯都可以被炒出天價……本來要六七文錢購買的一斗米，到了他們的手里，就可以賣出百文一斗……”
“百文一斗？尋常百姓怎么可能吃得起？”副統(tǒng)領還是不太明白。這樣搞下去豪族還是會賠本。
祖珽呵呵一笑，道：“你呀你，滿腦子都是武人的思想……還有更離譜的價格……沒錯，這些百姓身上的錢自然有限，可沒錢不要緊，他們手里頭不是還有地契嗎？拿地契來換幾頓飽飯，也是一樣的……”
“他們是想借災年的機會，大肆聚攏土地！”副統(tǒng)領頓時便明白過來。咬牙切齒道：“這些山東豪族……真是該死！”發(fā)國難財，大肆聚攏土地，這在他們眼中，與謀反無異！
“比起這些豪族，老夫倒是覺得這地方上盤踞的碩鼠更加該死！吃里爬外，險些動搖我大齊根基……！”
祖珽低頭喝問道：“你老實跟老夫說，前月那出‘火龍燒倉’，是不是你們干的！”
那小吏磕頭如搗蒜，這個罪名無論如何都是他承擔不起的，將他全族都搭上，他也承擔不起！
“御史大夫明鑒啊……明鑒啊！這常平倉小人等絕沒有、也不敢插手！這些事，都是……都是那些上官們謀劃的，與我們半點關系也沒有??！”
馬上一群小吏便開始為自己辯駁，苦苦哀求：“對呀對呀，我們那里敢參與謀劃此事？這件事與小人等毫無關聯(lián)！從頭到尾，都是那些上官謀劃的！”
“——他們見到朝廷馬上就要用糧，于是個個都慌神了，害怕趙郡王將此事捅出，于是索性放了一把火，讓朝廷抓不住把柄，全都推給天災！”
祖珽微微一笑，心里暗道果然如此，而一邊站著的副統(tǒng)領早已目瞪口呆，顯然，這種事情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原本我以為像和士開、婁睿那樣的就已經(jīng)是奸佞的典型了，將朝堂搞得烏煙瘴氣，百姓怨聲載道，卻沒有想到，這些區(qū)區(qū)小吏，貪斂起來更加瘋狂，更加沒有人性！”副統(tǒng)領十分憤慨。
“朝堂上的大奸攪亂風云，而地方上的碩鼠，則掘國家根基！兩者難分誰的危害更大……陛下和朝廷如今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整頓吏治，現(xiàn)在看來，很有必要嘛……”
祖珽笑著看向他，道：“士文吶，你是要承襲爵位的，又就任武衛(wèi)將軍，禁軍副統(tǒng)領，但是以老夫看，你倒是更加適合來御史臺和大理寺發(fā)展，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做一個文官？”
他猶豫了一下，道：“從軍入伍是我們庫狄家的本行，我要是棄武就文，恐怕家中長輩會問責……”
看來他還是心動的，祖珽擺擺手，接著說道：“你這個說法就未免太過偏頗了，在我們大齊，文武那里劃分得這么清？你祖父庫狄干不也是軍伍出身嗎？后來做了左相，可見武官也是可以從文的嘛……”
庫狄士文沒有表態(tài)，而是說道：“祖大夫，我們現(xiàn)在應該要去將泰山郡上上下下所有貪官全抓起來才對，燒倉、買糧一事實在是牽扯太大，要解決眼下危局，我們得拿出絕對的證據(jù)！”
祖珽頷首道：“有理，老夫來之前就已經(jīng)下令封鎖全城，料他們也逃脫不得，抓捕審訊一事就交給你了！”
“交給我？”庫狄士文一怔，道：“您手上不是還有幾個錦衣校尉嗎……殿前儀鸞司可是審訊的行家，您干嘛要我去審問？”
祖珽苦笑道：“你以為我不想??？可是來之前陛下交代過了，這些錦衣只是給我搜集情報的，其他的概不負責！
要不然我索性連抓人都想讓他們?nèi)プ?，誰讓他們抓人審問確實挺厲害的呢……
只是，陛下不愿意開這個頭，老夫也沒辦法……”
“陛下思慮深遠……”庫狄士文略微想想，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于是道：“我明白了，交給我吧……”
他又看向地上密密麻麻跪倒一片的小吏們，問道：“這些人怎么處置？”
祖珽毫不介意似的說道：“罰錢嘍，家產(chǎn)充公，留他們一命戴罪立功。
一來這些小雜魚殺了沒意思，二來接下來我們的一系列動作還是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
他們吃得也就是一丁點人家吃剩下的碎屑，沒有這么嚴重，還是從寬處理吧……”
一群小吏喜極而泣，紛紛跪地磕頭。
庫狄士文眉頭剛剛皺起，祖珽便拍著他的肩膀低聲說道：
“殺也要注意分寸，留一手，別太過了，山東局勢，求穩(wěn)為主，這些人還有用……陛下的意思你要曉得……”
于是庫狄士文心中再如何不滿也只能暫且壓下，“我明白了，我會以大局為重的?！?p> 這一日，郡守府忽然發(fā)難，派兵將城門緊閉，全城大索，包括郡守、郡丞在內(nèi)的七十余名官吏全部被緝拿下獄。在禁軍副統(tǒng)領庫狄士文的嚴刑拷打之下，他們很快吐出了事情的原委。
很快，祖珽、高睿，以緝拿要犯的名義，大索山東，將山東小半高層官員緝拿下獄，并且勒令招供名單上的山東豪族將所吞掉的錢糧一一吐出，違抗者視為謀逆。
一份由祖珽、高睿、庫狄士文還有一眾御史臺官員聯(lián)名撰寫的奏章發(fā)到了鄴城，引起朝野轟動！
一場以泰山郡為中心的整風清洗運動，拉開了帷幕！
首先是內(nèi)閣，然后是前朝，就此事引發(fā)了一場熱議。朝中眾說紛紜，嘈雜如同一鍋粥，這件事帶給了他們無法想象的沖擊！
“太冒失了！太冒失了！這簡直就是胡鬧！搞不好，泰山震動，整個山東都會陷入危局的！”平鑒第一個站出來反對，“陛下，臣懇請陛下將祖珽、高睿暫且奪權，穩(wěn)住山東局勢！”
鄭宇怎么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也站出來表態(tài)，“臣附議！祖珽此人，向來狷介，聽聞其此去山東，每日閉門不出，對政務不聞不問，又收受下屬送上的美妾，整日里醉生夢死，而且排除異己，將趙郡王奪權。如果山東局勢不妥，那么祖珽便是第一罪人！臣懇請陛下罷免祖珽，以安山東局勢！”
拙眼
卡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