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蠶食（三）

　　“不要慌，所有人都起來，做好準備?！辈悸蹇蓑T馬在矮墻內(nèi)快速巡邏一邊，感覺事情有些不妙。亡靈的數(shù)量確實有些多，目測就有一千以上，如果再來這么一批，就差不多和這里活人的數(shù)量持平了。

　　骷髏這類亡靈在不死生物中只能說是最低等的，行動速度讓對手看著都著急。沒有肌肉、筋的輔助，這些骨頭架子的基礎(chǔ)力量很低，遠低于生前的標準，就連骨質(zhì)都比活物的要差，一個成年男子可以用錘子輕易敲斷它們的骨頭。不耐焚燒不耐酸蝕甚至會長蛀蟲和霉菌，一副全骨骼打造的身體就是這么麻煩。

　　當然，優(yōu)勢自然也是有的。沒有了血肉之軀，刀劍和箭矢這些攻擊肉體的武器，對骷髏以及多數(shù)亡靈都不好用，很容易從骨骼縫隙中滑過。生理的特異性讓許多魔法都無法直接生效，只能轉(zhuǎn)化為沖擊或者熱量的形式才會有效。

　　而最無解的就是亡靈的生命形式了。這些應(yīng)該無法活動的死者，無法用常理來衡量它們的生命。維持生前的骨骼結(jié)構(gòu)很可能只是某種執(zhí)念，許多結(jié)構(gòu)都只是虛有其表，打撒了可以再拼回去，打飛了找不回來就那樣空著也沒問題，如果不能殺死它們，哪怕只剩下一個完整的關(guān)節(jié)這些高鈣片也會繼續(xù)動下去。

　　按照現(xiàn)有的解釋，亡靈生物就像用某種魔力驅(qū)動的人偶一樣，大都存在一個被稱為“靈魂核心”的東西，有些是實體化的晶石，有的就像靈魂一樣虛無縹緲，只有施法者才能憑借能量感應(yīng)確定。只有擊碎了靈魂核心，亡靈就會失去行動的能源，重新回歸沉寂。

　　骷髏的靈魂核心還算明顯，但具有迷惑性，外行人很容易誤判。它們的要害是某一根骨頭，一般都在脊椎或胸骨靠近心臟的方位上，即使偶有例外，那就挨個砸一邊直到砸到為止。眼窩里的幽光只是魔力流動的表現(xiàn)，和閃電、魔法陣啟動的光芒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布洛克看著從遠處漸漸飄來的藍色熒光，不由得贊嘆。在碧綠的月光下的靜謐森林，許多藍色的光點在四周搖曳，忽閃忽滅，拋去亡靈這讓人不適的東西，絕對可以稱得上是美景。當然，門票可能會非常昂貴。

　　不到兩分鐘的時間，隊伍全員完成了基礎(chǔ)的戒備。在亡靈們接近城鎮(zhèn)外的矮墻前，整支隊伍已經(jīng)隨時可以出發(fā)。

　　這個時候，從陣容上就能很容易區(qū)分布洛克的手下和外來的援兵。受過專業(yè)集團作戰(zhàn)的士兵，會根據(jù)不同的敵人進行不同的組合?，F(xiàn)在兩人一組，分持刀盾，刀不抽出反而被布條與刀鞘纏緊，那就是拉姆克拉穆傭兵團的隊員們。一人專一防守、限制敵人，而由同伴直擊要害，很適合用來對付骷髏或?qū)嵙σ话愕膯误w目標。

　　而外來的傭兵往往各自為戰(zhàn)，極少的會組成團隊。維克多在對待組團前來的傭兵時，會盡量將他們分到一起，同時會嚴格考量每一個人的單兵素質(zhì)，能全員符合這支隊伍的標準的，真心不多。

　　身為隊長的布洛克站在隊列前方，左手高舉。只需一個動作，三千多人就會撲向他所指的前方。在危險和恐懼的錘煉下，人群的團結(jié)會更加堅韌。

　　布洛克現(xiàn)在十分緊張，如果湊近去看，他的左手無時無刻不在顫抖。他的下一個指令很可能葬送整支隊伍。

　　亡靈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喜好傾向，有喜歡跳舞的前世的貴族，也有死后繼續(xù)揮舞鋤頭的被吃掉的農(nóng)民。平和狀態(tài)的亡靈是完全無害的，只是和活人呆久了會導(dǎo)致后者虛弱和恐懼而已。可一但激怒了亡靈，一個亡靈的憤怒會迅速影響周邊的同類，這時的它們會無差別攻擊所有活物，直到感知不到生命的氣息，或者自身的魔力提前耗盡。

　　死者的情緒基本上都是生前殘留下的。人的情緒、喜惡是共性和個性雜糅的，多數(shù)的行為可以預(yù)測的，但很難保證沒有特例，總有人會莫名地厭惡、害怕一些東西。但在特例出現(xiàn)之前，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要驚動它們。

　　隨著亡靈群的接近，緊張的氛圍從每個人的骨骼中溢出，在血液中愈加澎湃。隊長依次看向左右兩側(cè)，感受的他的注釋，各有兩個人回望向布洛克，并點頭示意。

　　已經(jīng)可以斷定，這個鎮(zhèn)子就是亡靈們的目的地，它們是以這里為中心聚集的，它們這是在回家。只是這個數(shù)量——城外已經(jīng)成了一片慘白的海洋，綠色的月光上下浮動——已經(jīng)差不多等于克拉爾霍揚的人口了。

　　果然是出了什么事嗎？而他們至死也沒有逃離死亡的拘束。布洛克望向遙遠的南方，眼中掠過的擔憂無人可以察覺。

　　處于防御和撤離的考慮，布洛克將隊伍布置在了城鎮(zhèn)的入口，而這個入口正對著歸來的亡者們，他們正處于亡靈大軍的必經(jīng)之路上。在布洛克的示意下，隊伍將原本緊密的防御陣型拆散，在入口處緩慢地移動，就像亡者們在做的事一樣。

　　模仿它們的舉動，理智殆盡的亡者會認為他們與自己更加接近，從而有效減小它們可能存在的敵意。

　　白色的潮水從灰黑的人群中流過，不時有亡靈抬起頭，雖然明知眼眶中的光芒只是魔力反應(yīng)，但在意他人目光的人類總會有種被觀察的感覺，那種毫無生氣的目光令人壓抑，和恐懼，是的，那就像被死亡本身注視著。拉克都有些站不住想跑的沖動。

　　但他們不敢恐懼、不能憤怒，萬一這樣的情緒感染到周圍的怪物的話……許多人都在想著同樣的事情。

　　所幸的是，在潮涌過去大半的時候，并沒有什么意外發(fā)生，生死雙方并沒有發(fā)生一絲摩擦，碧月下的死者知性會有所提高，它們都有主動地避開了面前的人，有的還會停下來等待。

　　在確定暫時安全后，布洛克開始仔細觀察它們。也有一些好事的傭兵在房頂上打量著這些亡靈，還小聲地說著什么。

　　這些亡者中老幼皆有，它們身材矮小，老人佝僂著身軀，它們的步伐要再慢一些，而小孩子則會稍快走。多數(shù)還是壯年人，這些人手中都拿著什么，但多已經(jīng)殘破不堪，無法辯識其原貌。婦人們身上會掛著更多衣物的殘片，有些還懷抱著幼兒，那幼小的軀體無法承載亡靈的魔力，只是單純的尸體，卻被用最好的布片小心地包裹著，亡者畸形的走路姿勢也沒有抖落它們細小的尸骨。

　　這些歸來者，有的推開早被傭兵們踢到的大門，走入屋內(nèi)。有人蜷縮在沒有月光的街角，很快便再也無法移動。許多人還在街上游蕩，就像許多活人在生命之夜不去安眠。它們或三三兩兩或獨自前行，在店鋪和住宅間穿梭，骨掌與地面的發(fā)出沙沙的摩擦聲。也有些步入鎮(zhèn)子中間的高大建筑，它們低頭，如同虔誠的信徒。那是一個三層樓高的小教堂，是城鎮(zhèn)中最高的建筑，位于小鎮(zhèn)圓心的教堂和小鎮(zhèn)同壽。真不知道亡靈祈禱神靈會發(fā)生什么。

　　沒有視覺的死者們準確地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仰頭面對今晚的綺麗的月色。進入酒家的人大都摔在地上，它們舉起不存在的酒杯和刀叉，無聲地歡呼著。死者的眼中沒有這些多余的生者，而活人們只能聽到死人們牙齒以及關(guān)節(jié)摩擦的咯吱聲。一幕幕荒誕而現(xiàn)實的啞劇充斥著整個小鎮(zhèn)，另一種生機在隨著死者的浪潮蔓延開來。

　　布洛克沒有欣賞的時間，明白遲則生變的他用亡者一樣的動作指揮著隊伍，等死人們都進來后，他們就會小心而迅速地撤離。隊長仰望著天上不詳?shù)脑铝?，沒有信仰的他在暗自咒罵著那未知的愚蠢神靈，同時還在盤算著馬匹們能否持續(xù)奔跑到天亮。無論死者在夜晚如何難纏，但陽光就是生者、是人類的旌旗，它的光輝，即使是強大的魔族都要趨避，更何況這些弱小之人的殘渣。

　　眾人都在緩緩向入口踱步，一直站在矮墻上的拉克已經(jīng)重新看到了遠處的草地。他伸直雙臂，這代表著外面安全，沒有其他可見的危險。

　　傭兵們一直懸著的心開始放緩跳動的頻率，臨走之前，他們還有一些小事要做。

　　那就是洗掠。死人是不需要什么的，那么多東西留給它們陪葬或是便宜了后來者，總覺得虧了好多。永遠的自我優(yōu)先，已經(jīng)滲入了傭兵們的血液，于此，唯一的區(qū)別就是自己一人還是同伴幾人的優(yōu)先。他們躡手躡腳、明目張膽地進入別人的家中，拿走可能早就看上的貴重財物。窮困的傭兵或許會饑不擇食，可眼光和直覺總不會差。但這依舊短淺的目光是無法準確斷定寶物的價值的，只是盲人也有盲人的活法，傭兵們察言觀色的技術(shù)不一定會比普通的商人遜色，對現(xiàn)實的傭兵來說，夸大這些寶物的作用，費些不值錢的口舌能多賣一個銅板都算賺的。

　　“絲絲……沙沙……”聽著那些外來者還有一些自己的部下的充斥著欲望的聲音，隊長感到一絲的無力感。這是他無法改變的事情，禁止劫掠會直接導(dǎo)致團隊的潰散，維克多一直盡力用團結(jié)、危機感來代替這維持傭兵血脈的貪婪，但現(xiàn)在還沒到最后，他只能轉(zhuǎn)過身去，任由背后這些人分食著死者的遺留。

　　布洛克現(xiàn)在只想盡快離開，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