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抬頭，看清楚是誰

　　孟靜書一下子拉住了她，“我陪你一起去，這會兒子街上亂得不得了，動不動都是游行的隊(duì)伍，你可不要自己出事了?！?p>　　陶允賢也跟了過來，語氣焦急又篤定，“對，咱們一起去?！?p>　　僅僅是繞過了幾條街區(qū)，便愈發(fā)覺得每走一步都很困難，江晚眠感慨，辛虧是三人作伴——眼前的場景實(shí)在超乎她的預(yù)料，要不是親眼看見，她難以感受到切切實(shí)實(shí)的震撼。

　　“國家有難，匹夫有責(zé)！”

　　“捍衛(wèi)主權(quán)，還我河山，誓死力爭，嚴(yán)懲國賊！”

　　群情激昂，振聾發(fā)聵，那陣勢仿佛掀起了好幾十米高，旋即以排山倒海的姿態(tài)翻涌而來。白色的，黑色的，藍(lán)色的，各種各樣的衣服，各種各樣的旗幟，年輕的血液匯聚成驚濤駭浪，簇?fù)沓梢坏烙忠坏廊唛L的隊(duì)伍往前行進(jìn)，貫入四面八方。

　　中央廣場，新街口，南雀門，新華街，北江似乎被塞得緊緊密密的，放眼望去，全都是攢動的人頭。

　　“老天爺...”

　　三個女生忍不住握緊彼此的手，耳畔皆是能夠震碎骨膜的慷慨激情。

　　“難怪密斯溫要我們放學(xué)早些回去?！?p>　　孟靜書搖了搖頭，“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p>　　前是圍堵著的邊防官兵和警察，后是浪潮般的學(xué)生，進(jìn)退兩難。

　　江晚眠好不容易才看清道路前方到底是什么情形，赫然引入眼簾的，卻是“嚴(yán)禁通行”幾個大字。

　　“縱觀千年歷史，各國變法無有不犧牲者，今日流血，萬死不辭！大家聽我一句，不要退縮，不要害怕，一起沖過去——”

　　不知是哪個帶頭的大喝了一聲，于是一下子，潮水失控，奔涌而出，糅合著熱血澎湃的吶喊和尖叫，女生手牽著的手，在那一瞬間悉數(shù)被沖散。

　　江晚眠驚慌失措，卻無法再回頭，因?yàn)橐徊ㄓ忠徊ǖ娜巳耗脒^，根本沒有給她轉(zhuǎn)身的余地，她只覺得混亂的窒息感從喉嚨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蔓延開來。

　　“靜書——”

　　“允賢——”

　　江晚眠撕扯著嗓子喚著她們，而同一時間，她似乎也聽見她們在喊她的名字，眼前卻是一個又一個飛馳閃過的影子，什么都看不真切。

　　巨大的動靜仿佛半座山都坍塌了似的，她被人左擠又推，直接跌倒在地，那些學(xué)生只顧著往前沖，鉚足了勁兒，什么都拋之腦后。

　　江晚眠頓生出極大的無助感，她死死地護(hù)著自己，卻也沒有什么用，依然被踩得只能悶聲吃痛。

　　難受，越來越難受。

　　要是...要是有個人能把她帶出去就好了，她半點(diǎn)都不想擠入游行的隊(duì)伍。

　　不知過去多久，江晚眠已完全摸不到靜書和允賢存在的痕跡，她們仿佛真的被海水沖走，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小的個子夾在擁擠的人潮之中，胸悶氣短，心慌意急，她甚至都有些想哭了，早知道，就不要往這邊走，這樣也不會和她們走散。

　　“來了，他們來了！”

　　“避讓，快避讓，那些都是陸軍軍校的三期生——他們身上都有槍——”

　　仿佛嗓子被扯開，人群里，又不知是誰尖銳刺耳的聲音破云而出。一輛接一輛的吉普車碾過，塵土飛揚(yáng)，引擎如悶雷一般，異常嚴(yán)肅，混合著烏糟糟的人氣兒，在柏油馬路上留下一道道車輪的痕跡。

　　江晚眠緊緊閉著眼，悶在臂膀里，耳畔那些動靜好似加了一層厚實(shí)的膜，嗡嗡作響，卻仿佛隔了很多重障礙——她懷疑自己耳朵開始不大靈光，因?yàn)樗⑽绰犌?，只覺得身上很痛。

　　軍綠色的車終于將混亂的游行隊(duì)伍撥開，江晚眠又覺得周圍貫入了清風(fēng)，呼吸總算順暢了，可她還未來得及動一下，便被人一把拉起，力道很大，將她的手臂扯得生疼。

　　肯定是那些請?jiān)赣涡械膶W(xué)生，現(xiàn)在才知道剛才他們有多瘋狂？往前沖的時候也不看看腳下是不是還有個女生，她氣著，想掙脫開來。

　　“別動我，別動我，你們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得——”

　　“江晚眠。”

　　聲線仿佛落在了黑白琴鍵上，純澈清涼。

　　“抬頭，看清楚是誰。”